赤水真君笑呵呵地摸着长须,道:“来得仓促,没什么好东西做见面礼,你跟着孚琛这小子,想必也见过不少好东西,这个玩意儿就留给你玩吧。”
他伸手变化出一条绿色绸带,随意一扯,竟变得与寻常女修所配发带一般无二,递了过去,笑盈盈道:“我瞧你头上一样饰品皆无,定是你那抠门小气的师傅不给你钱买花儿戴,拿去吧。
年轻女孩儿,打扮那么素净作甚?”
曲陵南对他评价师傅之语大为同意,立即点头道:“是极,我师傅最是抠门了,想我一路步行,师傅都不曾添点……”
孚琛冷哼一声,曲陵南悻悻然闭嘴不说,恭恭敬敬接过发带,谢过这位大赤城的师长。
此时已有好几人团团过来寒暄,都是玄武大陆道宗正派,孚琛身为琼华中人,向来喜做亲和温文,当下便来者不拒,不一会就被拉到另一边,见礼的见礼,客气的客气。
曲陵南乐得不用看师傅脸色,她看着手里的绸带左瞧右瞧,一时不太明白为何人需要绑条带子在脑袋上。
好看么?
可这样的话爬树时带子不慎挂树杈上,岂不很容易扯伤头发?
边上忽听得一少年诧异道:“咦,你怎的毫无灵力?”
曲陵南抬头看去,见一身穿大赤城道服的丰神俊朗的少年盯着她。
见她看过来,立即换上训练有素的风流倜傥的微笑,道:“你手中的绸带乃我师傅炼制的中品防御法器,无需灵力也能使用,师妹这般花容月貌,戴上只会愈加好看……”
“果然要戴头上啊,”曲陵南晃了晃带子有些失望,“有什么用呢?”
那少年平素与貌美女修搭讪,几句恭维话一说,对方不是羞红脸,就是欢喜得眉开眼笑,哪知道曲陵南是这个反应,他微微一愣,道:“师妹说什么?”
曲陵南正要大声重复一遍,忽而想起师傅嘱咐,不可超三句话,于是兴味索然地闭上嘴,甩了甩带子不说话。
她这么一动作,少年却以为这才是年轻女修该有的样子。
他笑容可掬,上前一步柔声道:“师妹,若你不嫌弃,我可毛遂自荐,替你结上发带如何?”
这话是百分之二百的不合适,但他向来仗着天赋高,相貌好,师门又宠爱,行事从来随心所欲。
此刻他的师尊赤水真君忙着叙旧,曲陵南的师尊文始真君忙着应酬,一时半会竟无人注意此处。
那少年越发觉着是个机会,凑上来嬉皮笑脸道:“师妹当真生得是花容月貌,我见犹怜,这般天人之姿,怎么衣着打扮朴素至此,当然,师妹便是不打扮也是好看,只是我心不忍……”
“你谁啊?”
曲陵南问。
“哦,忘了自我介绍一番,在下是大赤城赤水真君的亲传弟子,我姓朱,名讳上泾下宽,师妹唤我泾宽即可。
师妹可是唤作陵南?
不知是哪两个字?”
他凑得太近,眼神太亮,脸上又尽是自以为潇洒的微笑。
曲陵南盯着他看了半日,直看到他微笑快挂不住,才别过头,心想这小子长得可比师傅差多了,可还学着师傅那般装神弄鬼,这可不好。
她别过头,朱泾宽却误以为女子羞涩,当即更进一步,低声热心问道:“陵南师妹,请恕我冒昧,你在琼华过得如何?
同门待你可好?”
曲陵南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老实道:“我一向在浮罗峰修炼,与其他同门不是很熟,然我琼华弟子自然是好的。”
“是是,你琼华弟子自然是好的,”朱泾宽盯着她,怜悯地道,“只是你的情况,平日暗地里受的委屈不少吧,你师傅是世外高人,向来也不好处处替你打算,现下有他照应,想来你日子还过得去,往后呢?
师妹,在下僭越问一句,你可曾想过往后?”
“啊?”
朱泾宽越发认定她是心思单纯,只顾得上眼前,想不到日后的柔弱女子,当下柔声道:“师妹,我来之前都听人说了,你六年前因比试被人碎了丹田,导致灵力全无,修为不继。
当时我听了都为你扼腕叹息,可往日不认得你,自然不好为你打算,今日见到你,顿觉投缘,不禁想多事几句,替你打算一二。
修补丹田一事虽千难万难,但也不是无法可想,我大赤城中有秘宝玄珠,可修补丹田,裨益修为,唉,就是师尊恪守门规,我怕难以说服……”
他盯着曲陵南的脸,心忖快上钩,快些问“我该如何做”或“你为何待我这么好”,那么自己便能趁机胡诌一堆一见倾心的话哄美人开心。
这师妹美貌胜过往日所见女子,眉宇间又天真单纯,当是极好哄骗的。
他心里一动,初时不过习惯性地想在一个美貌女修面前展现自己的魅力,这会禁不住想深一层,琼华派屹立道门正宗许多年,其门派中多有不传秘笈,文始真君又名震天下,谁知道他私库里藏着多少好东西。
这么多年来只听他收了眼前这个女孩做弟子,哪怕她丹田被毁依然不见离弃,足见这女孩在文始真君面前有多受宠,这样的人若能为己所用,那真是有说不尽的好处。
他又思忖,凭这女孩的样貌,自己应当能好好喜欢上一阵子,最多待她好些便是。
这么一想,朱泾宽眼中的温柔多了几份真诚:“师妹,我适才也说了,今日见你极为投缘,若你不嫌我多事,我想替你求求我师傅……”
曲陵南好奇问:“你想求你师傅,把你们门派中的秘宝给我用?”
朱泾宽点头:“虽然难,但我会试试。”
“可咱们今日头回相见……”
“我对师妹一见如故……”
“你要为个头回相见的人去求你师傅赐下传家宝?”
曲陵南睁大眼睛,大为不赞同道:“你可真是个败家玩意,你手上这么散漫,门派里有多少秘宝也不够你折腾的吧?”
朱泾宽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说我见不得你这么败家。”
“不知好歹,”朱泾宽大怒,“枉费我一片好心!”
曲陵南盯着他偏头问:“你为何要对一个只见一面的人这么好?
难不成想跟我结为双修道侣?”
朱泾宽向来都是被人捧惯了,哪受过这等奚落,当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就凭你这种资质,也敢痴心妄想,顶多只配做我的侍妾……”
“师傅!”
曲陵南突然提高嗓音。
被其他人簇拥到另外一边的孚琛想装听不见也不行,因为此时主峰上众修士纷纷停下寒暄,转头瞧了过去。
“师傅,这小子说我顶多只配当他的侍妾呢。”
曲陵南大声道。
众人一听,尽皆哗然,朱泾宽更是涨红脸,他何尝见过有这么没脸没皮的女弟子,顿时道:“一派胡言,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孚琛目光如剑,当即令他心生怯意,悄悄儿后退了半步。
孚琛掉转视线看向曲陵南,慢慢笑了,道:“乖徒儿,有人上我琼华讲这样不知所谓的话,你怎么对付回去,还要为师教你?”
曲陵南眼睛一亮,问:“真的可以吗?”
孚琛微笑道:“权当娱乐一下诸位师长。”
“是!”
曲陵南转过头,对朱泾宽一字一句道:“大赤城朱泾宽,琼华派弟子陵南正式向你挑战,请赐教。”
玄武大陆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若修士之间报私怨,逞恩仇,可以提出正式的比试,即由一方提出挑战,另一方迎战,挑个风和日丽的时候,邀上双方亲友同门,请上德高望重之修士做仲裁,双方斗上一斗。
这种比试没太多规矩,以输赢为限,也未见得需生死相搏。
但若是双方仇怨极深,不死不休,则需事先立下生死状,下了场是死是活各凭本事,事后死者亲朋好友不得寻仇泄愤,而胜者一方亦不得杀心大起,遗祸旁人。
可现如今的修士,若真跟谁接下积怨深仇,哪里肯循此规矩光明磊落邀仇人出来比上一比?
只怕都想暗地里使阴招,神不知鬼不觉将人除去,事后佯装无辜,照样道貌岸然,谁还会为杀个把人广告天下?
久而久之,“挑战”这个词便渐渐沦为修士之间切磋技艺的一个代称,反倒去掉生死缠斗的沉重,多了几分轻松比试之意。
今日琼华派涵虚真君寿诞正日,寿宴未开,众人正无所事事,若有俩弟子彩衣娱亲,在来宾面前比上一场,大家心里也乐见其成,说不定各门各派的长辈们还会当场指点,或自掏腰包给点彩头犒劳一下。
可问题在于,此刻大声嚷嚷要挑战的,竟然是一个毫无灵力,美貌瘦弱的少女;而她要挑战的一方,却是大赤城年轻一代修士中出身最好、天赋最高,与琼华裴明、清微门杜如风齐名的朱泾宽。
众人适才也听见那少女大嗓门喊朱泾宽要她做侍妾,这对琼华内门弟子而言确是侮辱;这少女是元婴修士文始真君的嫡系传人,她的身份也摆在那,她的师尊还在场,朱泾宽色令智昏讲出侍妾二字,少女勃然大怒要找回场子,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她不跟文始真君诉委屈,不跟赤水真君告状,而是不自量力去挑战早几年就步入筑基期修为的朱泾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