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位高阶修士为难地相互看看,过了半响,大赤城的长老道:“双方都有过,然细究起来,是琼华弟子得理不饶人多些。”
玉蟾真人骂:“那是他禹余城弟子下手在先!”
清微门的高阶修士沉吟道:“话虽如此,然最终结果,还是你琼华小弟子见好不收,失了咱们名门正派的宽宥谦让之度。”
这确为实情,玉蟾真人也无话可辨,只得狠狠地瞪了左元清一眼,问:“你待如何?”
左元清冷笑道:“不如何,我信不过你们琼华,想亲自略施小惩,放心,我只出一招,只要她挡得住,这是我禹余城便就此作罢。”
“你明知我师侄此番重伤,如何能抵挡金丹期修士一击?
你这算公允中正?”
玉蟾怒道,“做梦!琼华的人还没死绝,不会由得你如此欺凌!”
左元清脸色一沉,道:“那我便即刻率人回城,禀报城主,请他与贵派掌教真君商议此事如何了解吧!”
玉蟾真人暴跳起来,正要动手,忽而听场上有弟子喊:“看,雷阵,天上有雷阵!”
众人抬头,果见天边一角乌云压顶,雷鸣阵阵,轰声不断,且越演越烈,云中闪电粗大,煞是骇人。
“这是雷劫。”
清微门的高阶修士哑然道,“七道,七道雷劫,贵派有修士要凝婴!”
左元清一惊,一抬头,一道紫色闪电正直直劈向琼华一角的山峰,噼啪一声巨响,整个陡峭岩石足足有半边被横劈下来。
玉蟾与云埔对视一眼,云埔睁大眼睛道:“难道,是你师弟?”
玉蟾脸色阴晴不定,半响才咬牙道:“这个混账东西,我在这替他徒儿擦屁股,他自己倒忙着凝婴了。”
孚琛结婴引发的七道雷劫非同小可,每道雷劫由七重紫色闪电汇成,共七七四十九道,其数暗合道门归真之数,此数乃与元婴凝相关,指修士从此能真真正正做到凝神还虚,踏入修行坦途,从此以往,便是元婴出入紫府,呼风唤雨、移山填海,亦不是不可为之。
修炼前期的练气、筑基、结丹三个阶段,与凝婴阶段相比不过稚龄小儿、姗姗学步而已。
若将修仙比作征途,则练气、筑基、结丹三个阶段,皆是锤锻肉身,炼精化炁,为此征途做准备;而修炼至元婴阶段,修士方做到天地合而水火交,水火交而甘露降,脱泥胎换仙骨,至此上下交会而凝成圣胎,是谓之丹熟,至此炼炁化神,从先天步入后天,修士才算真正修仙有望了。
玄武大陆修士不知凡几,人人向往神仙之道,可真正进入元婴期的却寥寥无几。
自青玄仙子陨落以来,历时千年,各大门派当中能凝婴成功的,也不过数人而已。
这些人在门派中无不是耆老一级,掌教一类,如琼华派涵虚真君如是。
似文始真人这般年不过百岁,却得凝婴胎成,这等稀罕事,玄武大陆已有千年未闻了。
孚琛的卓然天赋似乎连老天爷瞧不惯,空中四十九道紫色闪电,一道比一道更猛更烈,噼啪声中,孚琛所在的御察峰早已被劈得飞沙走石,一片狼藉。
烟尘滚滚之间,也不知道那里面渡劫的人如何。
凝婴渡劫才算大事,外峰小弟子比试引发的那点纠纷相较之下无足轻重,各派高阶修士无不全神贯注,有的甚至驾云飞天,以期观望。
左元清本强词夺理、言之凿凿要教训曲陵南,此刻也被这稀罕雷劫吸引;云埔童子及玉蟾真人更是没了与人逞口舌的兴致。
两人一个御剑,一个飘着团蒲,皆飞至半空。
玉蟾原本对孚琛年纪轻轻已然凝婴渡劫有些醋意,可他转头忽看左元清脸上又震惊又嫉恨的神情,却不由生出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
他冲左元清冷哼一声,故意对云埔道:“文始若此番渡劫成功,照规矩,就该位列本派长老,哎,你我可再叫不得师弟咯。”
云埔忿忿地道:“可不是。”
玉蟾真人提醒道:“就连那地上躺着的小丫头,也平白长脸。”
云埔一呆,随即啐了一口道:“呸,你不说老子险些忘了这茬。”
“咱们琼华同气连枝,门内倒也无需在意这些虚名,就是孩儿们出了山门,那该讲究的,还是得讲究,师弟你说呢?”
“我是你师兄!”
云埔又呸了一声,随即心领神会,笑嘻嘻地环顾四下,团团抱手道,“不好意思啊诸位道友,事情突然有了些变化,陵南丫头是我师弟的宝贝徒儿,我师弟现下正凝婴渡劫,渡完劫便晋升元婴长老。
元婴长老的亲传弟子照规矩是不能参加练气期小弟子大比的,不过她高兴了下场指点下禹余城师侄女也无伤大雅,这长辈指点晚辈,偶尔出手严厉些,也是为晚辈好,摔得越重长得越快嘛,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清微门与大赤城来的高阶修士都是人情练达之辈,此刻闻声知雅意,乐得给这位未来的元婴修士卖个面子,均纷纷点头道:“是极是极,云埔真人言之有理。”
左元清气得双眉倒竖,骂道:“无耻!才刚比试之时可不是这么个说法!”
云埔挽起袖子道:“怎的,你又不服是不是?
成,挑个练气期弟子出来,老子今儿个豁出去,替你调教调教,让你看看什么叫上有慈爱,什么叫下有恭顺!”
他手一伸,灵力催动,直接就往左元清背后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弟子抓去。
那弟子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道:“师叔救我!”
左元清道袍一甩,挡住了云埔童子的小爪子。
云埔童子不过虚张声势,此时见好就收,施施然收回灵力,眉开眼笑道:“这说的是长辈指点晚辈,可不是平辈斗殴。
左道友想求长辈指点的话,请稍候片刻,待文始真人,哦不,现下要改称文始真君渡劫完毕,我自当亲自禀报,让他倾囊相授,好好指点指点你。”
左元清大怒,登时就要上前跟云埔开打,就在此时,半空中连绵不绝的响雷突然尖利起来,咔嚓声中碎石横飞,一道前所未见的紫色锃亮雷电直直劈向正中。
高阶修士个个屏气凝神,低阶修士有胆小的已忍不住惊呼出声。
曲陵南躺在地上,心中焦急,稍稍一动却浑身剧痛。
她此刻无比懊悔,若早知今日师傅渡劫,她就该三下五除二,早早将那个姓云的小娘们收拾了,然后飞去浮罗峰帮师傅挡闪电才是。
可如今因她一时心软竟着了那娘们的道,弄得两败俱伤,想动都动不得。
轰隆声中,有人过来蹲在她身边说什么。
曲陵南转头看去,却见毕璩以从未有过的温和口吻,耐心地道:“师妹,莫要忧心,文始真人天纵奇材,此番定然得以顺利渡劫,且我琼华千百年来,能凝婴者甚少,出一个都是门中大事。
此刻掌门师尊定然亲至浮罗峰为他护法,有他在不会有事。”
曲陵南哑声问:“太,太师傅能替我师傅挡闪电么?”
毕璩一愣,干巴巴道:“掌教师尊何等尊贵,怎可……”
“那有啥用,”小姑娘想摇头,却发觉一动就脖子疼,她呲牙咧嘴了一会方道,“我能替我师傅挡,可我动不了了。”
她只是平铺直叙,可不知为何,毕璩却听得心头酸楚。
他叹了口气,在曲陵南身侧盘坐,俩人首度不互相抬杠、不互相厌恶,安静地共处了一会。
此时空中密云重垂,云中隐隐电光闪烁,似在酝酿更为厉害的杀招。
毕璩脑子里想的却不是意中人云晓梦的脸,也不是小师妹的丹田。
在这一刻,他莫名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恪守琼华主峰大弟子的职责;从来尽忠职守,中规中矩。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符合琼华中正冲和的宗旨,就连掌教师尊对自己也亲厚有加,虽无挂名在琼华十二峰哪位峰主之下,可却是掌教真君亲自指点,毕璩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只待金丹得成,也定能跃升为一峰之主位。
可突如其来的,他忽而问自己,今日若渡劫的人,是自己至亲的师长,是自己挚爱的伴侣,他可能如曲陵南这般说一句,我能替他挡?
毕璩沮丧地发现,他恐怕做不到这点。
云晓梦是他千挑万选的双修良配,她相貌出众,天赋一般却勤学苦练,进步神速。
两人相处之时,云晓梦知情识趣,柔情万端,他心里极为满意。
可是若云晓梦渡劫有难,他毕璩能做的,大抵是如这玄武大陆千万的双修道侣那般,替她寻助劫法宝丹药,替她寻渡劫胜地,替她掠阵护法。
可他不会以身挡雷,替她去死。
所谓道侣,更多的是求长生路上两相得宜的伙伴,与之民间愚夫愚妇自有不同。
若一人不幸中途陨落,另一个人固然会遗憾伤心,可他们心里都清楚,生死也是历练的一种,犯不着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可话虽如此,毕璩却不由得羡慕那位文始师叔,明知不当,却忍不住羡慕他。
他想,若今日渡劫的人是自己,能得掌教护阵已是天大福分,但最多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毕璩忍不住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曲陵南不知想到什么,也叹了口气。
两人四目相对,小姑娘抢先问:“毕师兄,你是否非要那个云晓梦不可?”
毕璩一呆,道:“此话怎讲?”
“你先回答我。”
毕璩心里涌上一阵踌躇,低声道:“这事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有干系,我说与你听啊,”曲陵南认真地一样样掰扯,“今日比试场上,我若不是瞧着你的面子就不会手下留情,我不手下留情了,就不会被她偷袭伤成这样,我若不伤成这样,则我就能飞去替师傅挡闪电。”
毕璩瞥了她一眼,问:“然后呢?”
“然后,若我飞去替师傅挡闪电,则师傅胜算就大了几成。”
曲陵南认真道,“我适才想了想,若师傅挨不过这关,白白死了,我该找谁算账去。
想来想去,头一个就是那个云晓梦。”
毕璩奇异地发觉,自己听了这番谬论却无往常那般生气,而是同样好奇而认真地问:“说句大不敬的,假设你师傅陨落,那也不能算晓梦害的,假设你真能替你师傅挡劫,那也未必保他平安,师妹,你这么算帐有问题。”
曲陵南振振有词道:“那又如何?
老天爷的公道算到每个人头上也会缺斤少两,我的意思就一个,我师傅要死了,她活不了,你若非要拦着,我连你一块收拾。”
她似乎觉着这话有些太难听,又换了种口吻道:“师兄,我是为你好,那娘们不是好东西,你配她太富余了。
换个好姑娘,和和美美的多好?
啊?”
毕璩莫名其妙地想笑,事实上他也笑了,他正待说什么,忽而空中一声厉响,继而山崩地裂,轰隆声不觉,有人惊呼道:“不好,浮罗峰塌了!”
全部目睹现状的修士们均呆住了,从没人渡劫能引天劫到劈塌一座山峰。
雷劫与渡劫人心中欲念息息相关,文始真人怎会有这么大的魔障?
毕璩慌忙站起来,祭起飞剑就想飞去一探究竟,耳边听得曲陵南焦灼地道:“毕师兄,带我去。”
毕璩犹豫了下,曲陵南已然强撑着支起半边身子,咬牙道:“带我去!”
毕璩暗叹一声,长袖一卷,将她卷入怀中,一跃而上飞剑,御风而行,匆匆往浮罗峰飞去。
此时天劫已毕,空中密云散开,蓝天如洗,琼华一派安宁。
浮罗峰塌了半边,远远看去,只见碎石嶙峋,残垣断壁之下哪有什么人影?
空中四面八方飞来不少修士,均来探看这千年难遇的凝婴渡劫,到底成功了没有。
曲陵南睁着眼一眨不眨,她心中甚至没有焦灼悲痛,她只是茫茫然地想,师傅,你还许多许些话没兑现,若你就这么去了,我可往哪寻你?
十方世界,大千三千,我可往哪里寻你?
小姑娘胸口一痛,一口血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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