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得停了脚步,深吸一口气,触动洞府禁制。
“何事?”
毕璩恭敬行了礼道:“启禀掌门师尊,禹余城左元宇道君来我派拜访诸事已毕,现已御剑返回了。”
“礼数可周到?”
“师尊放心,弟子亲自打点,断不叫人挑出个错来。”
涵虚真君戏谑问道:“小道学先生,你这回可有左一句道统,又一句宗学烦死他?”
毕璩含笑道:“这个嘛,弟子也只是依规矩说话而已,左师叔便是一时不适,假以时日,想来也能体会我琼华弟子不忘道统正宗的一派苦心。”
涵虚真君笑出了声,道:“人人都道我主殿掌事大弟子如何一本正经,处事老道,却不知你底子里也是个泼皮猴儿。
做得好,禹余城那几个老人,正经修炼不干,整日里忙着联合这派,打压那派,搅和得人不胜其烦,这回又干什么来了?”
毕璩笑着回道:“送斗法大典的帖子来了。”
“哎,斗法斗法,老祖宗那点东西,都让这斗字给折腾没了。”
涵虚真君摇头道,“修了几百年,都修进狗肚子里去了,依我看,那几个老儿的见识修为,比起玉蟾孚琛那两个不争气的家伙还不如!”
“我派两位师叔俱是我琼华的天纵英才,岂是他人可比。”
“你也不用说违心话,我教的徒儿,我还不知什么德性?
也就是大节不错罢了,”涵虚真君叹息道,“说到底,禹余城如此高调,不过就是仰仗城中有化神老祖坐镇的光,若没有这位大能者,城主再广招门徒,争强好胜又有何用?
左元宇瞧着聪明,于这点上却糊涂得紧。”
这个话题毕璩不好多说,遂低头称是。
涵虚真君又问他:“阿毕,你还有何事?”
毕璩深吸了一口气,道:“左道君临走时,出手相助了我……”
“哦?”
涵虚真君问,“于我派中,怎轮到他出手助你?”
“是弟子无能,陵南小师妹的院中突然起火,弟子恰送左道君路过,便停下使御雨术灭之,可那火是三昧真火,弟子措手不及,多亏了左道君使法器灭之。”
他一口气将此事说完,再接再厉道:“小师妹现下已知道错了,正跪在偏殿候着呢,请师尊略施小惩……”
涵虚真君笑道:“我都没说怎么罚呢,你便替她求情指名要小惩?”
毕璩心里一颤,忙躬身道:“弟子错了,不该自作主张。”
涵虚真君哈哈大笑:“你这孩子样样都好,便是开不得玩笑,那小丫头来第一日便闯祸了?
这倒是与她师傅不像,孚琛刚来那会跟个小木头人似的,怎么逗他都是一句话,请师傅授我本事,无趣得紧,这小丫头倒是好玩。
走,咱们一道看看去。”
毕璩一惊,道:“掌门师尊,您要亲自去申斥她么?”
涵虚真君并不答应,毕璩一抬头,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跟前,笑眯眯地对自己道:“走吧。”
涵虚真君带着毕璩来到偏殿的时候,小姑娘并未跪着,而是抱着膝盖蜷在偏殿角落里,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殿里太空旷,小姑娘蜷得太小,远远看去,就如一团微不足道的小影子一般,谁也不会太留意。
毕璩心下不满,三步作两步奔过去,一个疾风术使过,劲风一刮,登时把小姑娘冻醒。
她白净的脸上犹自带着黑灰,蓬头垢脸得好不滑稽,一双大眼睛顷刻清明,整个人一跃而起,显见是睡梦中也保持着应有的警惕。
毕璩没回过神来,她已经对着涵虚真君直直站着,也不晓得要下跪,也不晓得要行礼,直接道:“太师傅,您来啦,对不住啊,我把院子里开花的树烧没了,还险些烧着屋子,我没钱赔您,您罚我吧,罚什么我都领。”
涵虚真君带着笑意问:“真个罚什么都领?”
“嗯。”
曲陵南点头,认真道,“只有一样,您别把这事怪我师傅头上,驳火术是我师傅教的没错,可用它的人是我,您别给罚错了。”
涵虚真君睁眼问:“那三昧真火,是你用驳火术放的?”
曲陵南小声道:“我没练好……”
“你练到第几层了?”
曲陵南惭愧地道:“好似才第四层……”
涵虚真君笑着瞥了毕璩一眼,问:“你的驳火术,练到第几层?”
毕璩绷紧了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道:“弟子,弟子才一层,可是师尊,自来驳火术只是同门习来玩的,攻击无用,斗法更无用,这等基础法术,便是诸位长老中也无人认真以待,非我等怠懒,实在是,实在是这驳火术犹若鸡肋,练之又有何用……”
涵虚真君淡淡地打断他道:“现下你知晓它有何用了吧。”
毕璩涨红了脸,躬身道:“是,谢掌门师尊教诲。”
“哪是谢我,该谢你这入门派只一日的小师妹。”
涵虚真君带着笑意看向曲陵南,“用与无用,端看功夫精深不精深,急功近利者,便是无上精妙心法在手,也只能习得皮毛;一往无前者,便是人人嗤之以鼻的粗鄙功法,亦能翻天覆地。”
毕璩深深低下头,哑声道:“是。”
“小南儿,你朝太师傅扔一个火球试试。”
“啊?”
曲陵南立即摇头,“不行,烧着您怎么办?
不行不行,我不能干这个事。”
“太师傅跟你打包票,不会烧着。”
“水火无情,万一呢?”
小姑娘是真心不愿做这个事,她瞪着涵虚真君道,“就算伤不着您,烧坏了您的衣裳也不好啊。”
“小小年纪罗嗦个甚,快点。”
曲陵南狐疑地瞥了毕璩一眼,毕璩冲她微微颔首,曲陵南无奈地摇摇头,她万分不认同这等没事扔火球的无聊行径,然太师傅既有所吩咐,她只好伸出手掌,一运灵力,轻巧于掌心升起一簇蔚蓝火焰。
“好。”
涵虚真君道,“扔过来。”
小姑娘用两只手将那团火揉成火球,喊了声:“小心。”
她扔火球的力道并不大,可火球一到涵虚真君那,却宛若被一层无形屏障挡住一般,随即轻巧弹跳,瞬间绕着涵虚真君滴溜溜地转动起来。
“竟是如此至纯的三昧真火。”
涵虚真君一笑,手指一划,火球便自半空落入他掌心一个小巧的铁盒之中,涵虚真君将盒子一盖,递给毕璩道:“给你了,你不是想学炼丹么?
无好火怎能成。”
毕璩大喜,忙双手接过道:“多谢掌门师尊,多谢小师妹。”
“至于罚么,”涵虚真君想了想道,“罚你自明日起,由毕璩带着习《琼华经》,半个月后要能将整本经书从头至尾背个烂熟,一个月后需达练气期二层,若完成不了,便是你师傅再想收你为徒,我也不会答应。”
“是。”
“你是我琼华弟子,讲经堂的课,一节也不能落下,考核不过,我也定不轻饶。”
翌日,毕璩果真早早过来敦促曲陵南背《琼华经》,恪尽职守,铁面无私,当日传颂,第二日检查,若背全了便往下走,倘有一句错了,他便请主峰掌事戒髌,命小姑娘伸出手掌击五下,若再错,继续打,一直打到背对为止。
那戒髌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看着是细长雪白的一条长条,哪知坚韧异常,拗不断折不弯,打在手心疼痛犹若火烧,可偏偏外头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古怪得紧。
背书本就是曲陵南大感头疼之事,此时再加体罚,体罚之人乃素来不喜自己的师兄,双管齐下,令曲陵南更为烦闷。
想当初她背《青玄心法》乃是有师傅殷切敦促在旁,满怀期望在侧,不敢也不舍得让师傅难过,这才拼了小命去死记硬背。
现下这情形可大为不同,师傅不在身旁,太师傅甩手掌柜,曲陵南成日里见得最多的,便是这位总也板着脸的大师兄。
毕璩对着旁人固然是君子端方,蕴藉俨雅,可不知为何,一对上曲陵南,便是一脸严峻,不苟言笑,小姑娘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否啥时欠了师兄几百个大钱没还,不然他为何总是为难自己,还为难得那么来劲呢?
这一日又背不出,毕璩沉下脸,取出戒髌,冷声道:“伸出手来。”
曲陵南深觉一直挨打不是她的风格,于是挽起袖子认真道:“对不住师兄,从今日起,你说伸手,我绝不再听从。”
毕璩一愣,随即怒道:“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我之前让你打,皆因我以为错在我一人身上,可我这两日琢磨了一下,越琢磨越不对,”曲陵南抬起头问,“毕师兄,你先说说,你为啥打我?”
“怎的是我要打你?”
毕璩恨铁不成钢地道,“分明是你不够勤勉,屡次出错,理当受罚!”
曲陵南扬起眉毛,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听起来像我的错,可咱们先不论这个,先说根本的,毕师兄,请问掌门太师傅嘱咐你教我琼华经,所为何来?”
“你乃我琼华弟子,内门弟子人人需将此经文倒背如流,此乃修为基石,半点马虎不得,太师傅是为了你好……”
“错,”小姑娘打断他,认真道,“我背这劳什子经文,乃是因为我要受罚,我烧了那棵树又赔不起,这才要背书。”
毕璩哭笑不得,只得耐着性子道;“话虽如此,可你怎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掌门师尊这哪是罚你,他这是在教你,他老人家不便事必躬亲,这才命我过来监督于你……”
“可太师傅没说背不出要打人。
背书是罚我烧树,打我却是为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