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琛正想将兽丹收入怀中,一瞥之下,却发现那兽丹中有一道朱红裂缝。
这裂缝古怪得紧,绕着外形汇成扭曲图案,乍眼看去,似有些流光溢出。
孚琛从未见过蟠哲鱼的兽丹有这特性,一见之下不觉疑惑,他以神识探入,一探之下,竟有一丝入骨寒意沁入脑中。
孚琛一惊,忙收回神识,问:“哪杀的鱼?”
“水里啊,”曲陵南漫不经心地道,“它想来吃我,那怎么成?我当然要宰了它。”
“你下水?”
“啊,”曲陵南点头,拉拉自己身上的道袍,高兴地道:“师傅,你给我的衣裳真好,入了水一点不重,出水来自己就干了。”
废话,他穿过的道袍可是涵虚真君所赠,天蚕丝所制,虽只下品法衣,然比之琼华派普通弟子的道袍已不知胜过多少。然这个话题不宜继续,否则又得被这笨徒弟拐到九曲十八弯的地方去,孚琛定定神,肃然问:“你在水中何处猎杀此鱼?”
“不记得了,”小姑娘摇摇头,絮絮叨叨道,“我原想着站水池旁就有虫子杀,可站了许久也不见虫子上钩,只好下了水,那水也古怪的师傅,初时很冷,到得后来反而有暖意,我游着游着,老半天都没见一头活物,好容易碰着这条鱼,还没来得及拔剑,它就冲过来要吃我了。”
“那处水下可有奇观异景?”
小姑娘想了想道:“有团光,迷迷蒙蒙的看不清,周围一条鱼也没有,冷不防突然扑出来这条鱼,见了我便如被人剁了尾巴似的扑上来。”
她说完还不过瘾,又挽起袖子道:“师傅你瞧,它咬我了,在这。”
手臂露出来,一片雪白无瑕,哪有什么伤痕。
小姑娘咦了一声,翻来覆去找伤口,惊奇地道:“怪了,我明明记得在此,还流了血的……”
孚琛皱了皱眉,过去一搭她的胳膊,神识一探,猛然松开,目光古怪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曲陵南问:“怎么啦?”
孚琛问:“你现下觉着如何?”
“很好啊,”曲陵南甩甩胳膊道,“没哪不对劲。”
“灵力运转如何?”
“好似有细流涓涓不息,”曲陵南老实地问道,“这不对么?”
“不,没有不对,”孚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青玄心法,你已练至第三层,至于练气期十二阶,你现下也已然达第三阶。”
小姑娘浑然不解这代表何意,对她而言,体内灵力爱怎么走就怎么走,她也管不着,可见师傅脸色古怪,忍不住小声问:“师傅,我这样不好么?”
孚琛慢吞吞地展开了一个笑容,宛若琼花盛开,美不胜中带着凌厉之气势,宛若听闻什么期盼已久的大好消息,连连大笑数声,一扫心中因冲元婴无成的愤懑,朗声道:“怎会不好,非常好,好极了,不愧我文始真人的徒儿,当年我自引气入体至筑基成功,花了三年功夫,已是放眼玄武大陆,能比肩者寥寥无几,你倒好,练气期一层至三层,不过用了数月功夫。青玄心法晦涩难习,便是为师也无把握你能进阶,可你却出人意表炼至三层,小南儿,你果然没令我失望。”
小姑娘没怎么留意他前面说什么,却听懂了后面的意思,得意一笑:“师傅,我很能干吧?”
“嗯。”孚琛微笑颔首,道,“好好练,不可轻慢自满,到你青玄心法练成之日,为师会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东西啊师傅?”小姑娘高兴地问。
“给你,”孚琛笑着打趣道,“给你配个双修的好道侣如何?”
“那是什么?”
“就是给你找个好夫婿。”孚琛摇头笑道,“我修士之门无婚配一事,然自来有的是结成双修道侣的,你放心,待你长大了,师傅会亲自为你把关。我的徒儿,当万人仰慕,只堪配绝顶凌云之人。”
曲陵南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何练好青玄心法与配人会扯上关系,她想起娘亲的嘱托,不甚放心这个爱妆模作样的师傅,便问:“做道侣是不是要睡一块?”
孚琛一顿,道:“估摸是要的。”
“我娘说了,一男一女睡一块得三媒六聘,那个拜天地之类的,总之必须做很多麻烦事才行。”小姑娘振振有词道,“不能说睡就睡的。”
孚琛脚下险些踉跄,他顿了顿,方道:“放心,到那时,为师定不叫人欺负你便是。”
曲陵南好说歹说,她师傅皆万般不情愿服下那颗她千辛万苦取来的蟠哲鱼兽丹,仿佛服下那玩意会令他顷刻中毒身亡似的,小姑娘暗地里皱了皱眉,心忖这师傅就是欠的,欠饿肚子,欠吃苦,欠受冻,欠受伤,欠这世间为衣食住行奔波劳碌的种种烦扰,因而诸多挑剔,嫌这嫌那。
对付这种人也简单,放着他不管,扔一处干干脆脆关个十天半月,包管就老实了。
可她不敢。
不敢就只好找理由说服自己了,曲陵南心宽,转念一想,天行不均,老天爷就是不公道,有些人生来注定无需受苦,有些人生来注定蝇营狗苟,这都是没法子的事。
回到自己栖息的岩洞后,小姑娘比着她师傅的德性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又觉得不像,呸了一声,终究是不放心,眼前的师傅就跟她那个万事不管,只耽于柔肠百结的娘亲一般,你要放任不理,他们就能有本事把自己糟践得不晓得成什么样。
算了,师傅身子骨不好,偏又爱穷讲究,跟他一般见识不值当。
曲陵南叹了口气想,明儿个还是受累些,继续下水找些凶兽,师傅不爱吃鱼的,找些虫子总行了吧。
可惜她打不过人脸蛇身的怪物,上回宰的那条,师傅接兽丹倒是接得挺爽快。
可惜她第二日下水再无好运,第三日、第四日接连着一无所获,漫说魜偶蛇了,连蟠哲鱼也见不着一条,水里头仿佛被人搀进无数桶泥沙,浑浊得紧,越往深处游,越伸五指不见。曲陵南好不容易杀了一条说不上名的小鱼,提溜了上岸给孚琛,哪知孚琛看都不看,她再欲劝说吃两口,话还没讲,就被师傅一指头掀翻了个跟头。
曲陵南怒了,爬起来想说他,却忽而想起这师傅就是毛病多,说也是白说,不觉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站住,”孚琛冷声问,“哪去啊?小丫头,还敢给我脸色看了?”
曲陵南转头,忍了忍没忍住:“师傅,我可不是给你脸色看,我是觉着跟你说不通。”
“你说都没说,何以见得说不通?”
“这不明摆着的吗?”曲陵南耐着性子同他讲,“我晓得那鱼大抵是不合您胃口,可这冰洞里头能有这个不错了,您再想讲究,也得有讲究的条件,这要什么没什么的地方还非讲究,这不瞎耗费工夫吗?我看您就同我娘一样……”
“孽徒!你胆敢将我比一凡人愚妇?”
曲陵南见势不好,忙抱头就跑,回头笑嘻嘻冲孚琛道:“师傅,您别生气,我保证明日下水潜深点,给您带点好的吃还不行吗?”
“滚!”
曲陵南赶紧脚底抹油跑远,边跑边嘀咕,这个师傅谁说跟娘亲不同了?明明就是一样的心眼小,记性又好。
心眼小,容得下的事便少,记性好,百八十年前的事便能翻来覆去在心里过个千八百回不罢休。
颠过来倒过去的,小事也能念叨成大事。
也不嫌麻烦。
可正因为这样,反倒让她心中生出真心的亲近。她自来只与这样的人相处过,也惯了照料这样的人,当初一个哭哭啼啼的娘亲也没见得难倒她,现如今多了个挑三拣四诸多嫌弃的师傅,小姑娘也没觉得多大回事。
且有了师傅,似乎自爹娘死后没想好做什么的内心又重新找着奔头,打杀凶兽,勤练法诀这等无趣之事,做起来也有了理由。
甚至连那遥不可及的升仙之途也并非那么无聊,做个神仙最起码的好处在于,想弄个什么稀罕物把师傅的身子调养好喽,也不再是这么为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