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灵犀“啊”的一声,忙往溪水处一照,再抬头看谢灵徵时目光中则带了两分委屈的怨恼。
谢灵徵却未曾瞧见,他被摔倒在地,一时手无支撑,站不起来,也不窘迫,只单手扶着墙面,一点点艰难地挪到窗口,往窗沿上倚了。
他想吹吹风。
红樱花艳丽如赤炎,芬芳十里,那气味并非刺鼻浓香,而是略带青涩的冷郁,直直随着清风灌入人心脾,让人清醒到极处,反生出几分醉意。
谢灵徵忽觉察到自己多日未曾饮酒,喉咙头干哑得的厉害,便随口道:“灵犀师妹,那红樱底下买了两坛酒,劳烦你二人帮我去取了来。”
成灵器冷道:“亏你还敢在此处使唤人,此间没有你的奴婢。”
木灵犀却拽了拽他的衣袖:“大师兄肯安心待在此处便好,其他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成师兄,你看着他,我帮师兄取酒来。”
“多谢。”谢灵徵轻声道谢,目光虚虚浮浮追逐着窗外的流水,心中却不免想到日前他往灵犀脸上抽的那一杖。
木灵犀祖上乃除魔世家,百年仙鬼之战前便行走人间专除那为祸世间的妖魔鬼怪,百年前鬼道得势之时,木家首当其冲遭了侵袭,九鬼将齐出把了他家门,轮流进去杀的杀、掳的掳,彼时木夫人正怀着灵犀,那鬼道长闯进帐中将之奸淫,硬生生在她腹中种得一鬼胎与灵犀背腹相抵,后萧无音出山,鬼道长伏诛,众仙勉力救回木家这最后一滴血脉托付于瀛台仙门,以瀛台山之灵气涤荡木灵犀的魂魄躯壳,耗时近百年方将那半身鬼胎消耗殆尽,落成灵犀背上那满幅乌黑胎记。
木灵犀虽有幸捡回一条命来,但每每提到背上有“鬼腹”之称的胎记,免不得脸色煞白,故而即便她心思纯良,灵巧和善,对于这鬼道,终是起不得半分怜悯。
谢灵徵清楚这个道理,只是他既怜她身世,自然也怜那苍白瘦小的伯灵玉,木灵犀得救之时正逢伯灵玉遭那斩雪之苦,同为襁褓幼儿,一个长眠深山不见天日,一个遍寻良药无有可医,双姝皆是诞辰百年方开眼见得天光,又为何非要分出一正一邪,一尊一卑?
天道信奉克己遵礼、禁欲笃行,鬼道则素来秉承天性、放浪不羁,因而天道多圣人,鬼道多大恶,互无牵连方能太平,可他谢灵徵交说话做事、结交友人偏偏喜欢单随心意,不问来路,不询去程,既把酒言欢,那至少此刻算得上臭味相投、心意相通,长笑抒意后,来往无牵挂,他日再见若是立场两异,纵拔剑相对,也是无妨。
他自知这是鬼道脾气,不敢拿去萧无音面前说道,讨了师尊的嫌,只得费尽心思,但盼师尊能迈出那条框规矩半步,好往自己的世界倾身哪怕一厘,故先有了那条叫他费尽心思的雪鹤大氅,又有了瑶台雪夜后,那个宿醉下浅尝辄止的亲吻。
思及此,谢灵徵呆呆地摸了摸唇角,只觉那历时经年的微冷触觉尚未消散,他还能想见那个意气风发又小心翼翼的自己,在大殿上,百千仙人前,将自己一腔满溢的心思用竹篮盛了,硬塞到了萧无音怀中。
“大师兄,你的酒来啦。”
木灵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身体一颤,骤然从轻飘飘的云端坠落下来,重重地落回冷彻透骨的泥潭烂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