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他几乎是本能地反驳,可自己也觉得这个反驳是多么无力,他早该想到,这一番变故后,以她的性格,怎么还会留下。可她竟然一直都有要走的打算,却从没有对他提起过——她为什么要对他提起,他是她的谁?他只是一个连爱她都不敢说出来的人,所以她离开了,他最后一个知道。
止怡眼睛越过他,她的眼角有泪光,“她来向我道别过了,一定是的,我感觉得到。”她虚弱无力地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仿佛在虚空中想要抓住些什么,只感觉到清晨从指间穿过的风,“止安,我怎么留得住她?她就像她画的那只鸟,终归要远走高飞,离开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她的天地远比我的广阔,我只是害怕,她现在就要一个人在外面闯,一定要多吃很多苦头。可我还是羡慕她,她比我们都自由,跟她相比,我就像潜在深海里的鱼,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黑。”
纪廷再也没有说话,就在止怡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之前,有冰凉的水滴落在她的指尖。
“下雨了吗?纪廷哥哥,我们回去吧。”
第十章我恨我的理智1
止安离家后,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从此再无音信。顾维桢也着急过,找寻过,可是类似的寻人案太多了,在派出所报了案,犹如石沉大海,报纸上也刊登过一段时间的寻人启事,终究没有消息。认识顾家的人也大多不知内情,只知道一夜之间,花一般的双胞胎女孩一个失明,一个销声匿迹,不由得纷纷叹息。只是在人们印象中,止安是野惯了的性子,什么事都敢做,哪里都敢闯,这样的女孩有什么不安分的举动,虽让人意外,然而仔细想想,也在意料之中。所以大家更多的是惋惜止怡,这样温婉可人的豆蔻少女,竟然因为这样的一起突发事故终生不得再见光明,委实是件再残忍不过的事情。
当日肇事的面包车司机也找到了,并没有费太大的周折,那司机是一个食品批发商聘请的临时工,每天都会定时地两次去学校饭堂运输货物,一个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平时工作也算尽心,只是有个喜欢吃饭时喝点小酒的习惯,为此也不止一次被老板训斥过,然而那天晚上他喝得多了一些,在校园里拐角的转弯处没有控制住车速,不期然迎面看到跌坐在路上的止怡,大惊之下手脚失控,竟然错踩油门冲了过去,结果才闯了大祸。出事后,他受的惊吓不亚于任何人,并没有逃离现场,只是呆呆地跟纪廷和止安一起等待救护车和交警的到来,随后便被拘役。顾家当然对他恨之入骨,他的一时麻痹和大意让无辜的止怡终身残疾,更让他们整个家都遭受了剧变。止怡刚醒过来不久,相关部门对这起交通事故的判定也有了结果,该司机因酒后驾驶,导致他人重伤,在事故中负主要责任,被判赔偿受害者人民币十五万元,如无力赔偿,则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那司机家有在农村的年迈父母和一对幼儿,妻子没有工作,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他一旦入狱,整个家庭便完全丧失了支撑力量。然而,十五万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何止是一笔天文数字,可以说,这个事故对于他家来说,也意味着一场灭顶之灾。他的妻子变卖了在城里唯一的房产和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件,乡下的老父老母也贱卖了田产,借遍了能借的亲戚,也不过是凑到了十万多一点,再也无力筹集多一分钱了,而他在肇事后也立即被那个食品批发商炒了鱿鱼。万般绝望之下,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赶到了止怡所在的医院。当时止怡刚刚脱离重症病房,顾维桢和汪帆将那女人拦在了病房外,她哭着恳求顾维桢夫妇的原谅,描述了家里的困境,再三央求能否暂时缓交那余下的五万元,只要她丈夫免于牢狱之灾,他们一家不管吃再多的苦,也一定会将剩下的钱还上。
顾维桢夫妇并非冷血无情的人,然而,最心爱的女儿现在还虚弱无比地躺在一门之隔的病床上,等待她的也许是一辈子暗无天日的生活,这一切都来自于那个司机的酒后大意,让他们如何平息心中的恨。所以,当时,那女人一边哭诉,汪帆也一边流泪,末了,她只对那女人说:“我不在乎你们能不能还清剩下的钱,因为多少钱也换不回我女儿的眼睛,她才刚十八岁,你丈夫的一时大意毁了我女儿的一生!你让我们慈悲,可是谁对我们慈悲?不过是三年的牢狱,实话告诉你,我恨不得他在牢里一辈子!”
她的话让那个女人彻底绝望,无奈之下,哭了一场,只得认命离开。等到顾维桢夫妇俩回到病房,只见止怡闭眼睡在病床上,仿佛熟睡模样,枕巾上却湿了一片。
那个傍晚,顾维桢和汪帆都陪护在止怡床前,一直缄默的止怡忽然开口说道:“算了吧,妈妈。”
汪帆当时一时没有领会女儿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里的意思,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白天的事情你都听见了?”
止怡没有回答妈妈的话,她只是说,“就算那个人坐一辈子牢又怎么样?止安可以回来吗?我的眼睛可以重见光明吗?妈妈,恨他也不能让我们好过一点。”重伤未愈的她声音犹是有气无力的,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