餮也是第一次见到蛮,而与他颇有交情的故友,就是那对叫做鹣鹣的恩爱男子。他们形貌相似,说话的神态与行走的步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非要指出些区别,那就是他们二人心中,时时刻刻装着的人不同——当然,是你心里面装着我,我心里面想着你。
世人只知比翼鸟有二头,每一头上,独生一目,而作为单鸟,一侧只生有一翼,两侧鸟身相连,如胶似漆,比翼齐飞,永不分离。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单鸟之所以只生一翼,是因为二人无时无刻不手牵着手。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同行”,他们是真真正正的践行者。久而久之,那两手,便再也分不开了,当手臂化为鸟翅时,也只有一边一只。
而更令人闻之动容的是,比翼鸟之所以是单目,并非它们的人形也只生一只眼睛,而是另外一个眼珠里,看不到除了彼此之外的任何风景。也即是说,无论何时何地,高翔何处,我的一只眼里,映着山川美景,而另一只眼里,只容得下你。如此深情,只叫世间的有情人自愧弗如,唏嘘嗟叹。
第137章 惨绝人寰
某日,一双连体的鹣鹣鸟,正自由自在,翱翔于一望无垠的晴空。他们的眸中,倒映过山川大地的灵秀、群峰碧湖的壮美、沧海浮云的辽阔,以及许许多多、数不胜数的风景。然而,让他们百看不厌、此刻依然深情凝望的,依然是发下海誓山盟、永结同心的彼此。
正当两只鸟儿,振着双翮,交颈欢歌之时,忽然,一条耀着紫黑幽光的锁链,雷霆冷箭一般,自下方毫不留情地穿射上来。锁链发出“噌噌”然、无情冷硬的铁器声,猝不及防,将他们卷落了云层,跌到了下方的龙崖峰顶。
惊魂未定的两人,糟了缚灵链的穿空一击后,立即示现了人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们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紫冠高耸、峰眉倒竖的男人。已然自动飞回他手中的锁链,“咔咔”地被他盘在指间把玩。
那男人原本长得算是端正的脸上,此刻不停搐动着细微的颊肉,那如箭矢般射过来的阴狠眼神,像是将他们恨至了极点。然而鹣鹣并不明白,为什么呢?大家素未平生,本该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粗暴地对待他们?
直到那男人介绍说,他叫虞陌宗,身为苍生驯狩,驯伏灵怪、驱为己用,是他应尽的本责。两人终于知道,自己落到了何人手中,一种凶多吉少的不祥预感,自他们心头升起。其中一侧的鹣,不解问道:“可是,我们兄弟两人,向来于苍生无害,我们不行邪事,身上也无煞气。虞家主身为一代驯狩,本为人杰,理应明辨是非、区别善恶。我们不曾为难过苍生,虞驯狩为何要为难我们?”
“哈哈,哈哈哈!你们于苍生无害?笑话,这真真是我听过的最无耻的笑话!”虞陌宗笑得狰狞,听得人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能生出恶寒,“古往今来,阴阳相合、雄雌为伴,才是这天底下的正道!而你们这种淫鸟,雄雄相媾、雌雌苟合,乱了纲常、无视人伦,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如今这天下,何处寻不见嗜好男风的怪癖男子?断袖之风,愈演愈烈,如若叫他们知道,人人口里歌颂的恩爱灵鸟,居然是龙阳淫癖的倡行者,还不叫他们拿去作了借口、当了楷模!从今以后,这天下阴不为阴,阳不为阳,乾坤混淆,纲常不立,那岂不是要生出大乱子!”
虞陌宗说出的这番话,正是当年、他恋慕上自己的挚友齐环之时,虞氏一族的长老,罚他跪在列祖列宗的碑前,口口声声重复了足有千万遍的话。因而他此刻说来,字字有力,句句珠玑,显得理直气壮、天经地义,殊不知,曾经的他,也是个在暗夜里想念着齐环而自渎、“龙阳淫癖”深入骨髓的“罪人”。
所以他恨齐欢!齐欢长老当年,还没那么疯疯癫癫的时候,曾劝诫过齐魅的父亲齐环,莫要与少年时的虞陌宗过从甚密,称他“心性不善”,自己一望便知,连带着,后来也不喜欢他的女儿陌尘。自那以后,齐环便开始疏远他,一起上树掏鸟蛋的亲密无间,一去从此不复返。
后来,齐环娶了亲,有了齐魅;再后来,是齐魅姨母端来的那一杯、下了媚药的酒,帮他彻底地断了念想。真好,他和齐环都行在了“正道”上,如他自己所言,娶妻生子、“阴阳相合”了。
往后的许多年,他再也不敢踏上镜山那片伤心地。但故人已逝,如若故人的儿子,有朝一日能变作自己的儿子(女婿),那是否某种意味上,自己也像鹣鹣一样,与齐环相叠相合了呢?可在那之前,他虞陌宗,决不允许天下任何一人,得到他所得不到的幸福!
鹣鹣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啸叫在耳畔,他手持着缚灵链,硬生生地将两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从中间剖断。血流如注,惨绝人寰。
其中一只鹣,忍受不了如此的生离,宁可选择了死别。他从龙崖顶上跳了下去,坠落中,血泪纵飘,三尺有余,失去了另外一只羽翼,他再也不能飞起。追迟一步的另一只鹣,被缚灵链及时捆住,没能追随爱人的脚步共赴黄泉,只单单,抓住了一根飘扬的羽毛。
这就是陌尘用来寻踪的灵羽,只可惜那傻丫头不明真相,还以为是她爹爹心慈,只忍心拔一根。真相是,葬身崖底,身魂俱碎,从寒尸上拔下再多的灵羽,也灵性全失、无济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