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棣渐渐闭上了眼睛,在意识渐远的霎那,帏帐无风自动。
无梦到天明,应是争斗中的皇室中人最奢侈的愿望,因为每一个人的手上,或多或少,或有意或无意,都沾上过一些不该沾的鲜血。自从两个异母弟弟被流配后,宫棣时常在梦中见到他们。他何常不知道两个方才十一、二岁的孩子不过是被推出台面的傀儡,也曾因为念及他们年幼无知宽恕过几次,但结果是差点被幕后的黑手砍得尸骨无存。最后他狠下心来一网打尽,为了抓住背后的提线人,幕前的傀儡也一并踩入了污泥中。尽管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这是唯一的选择,是正当的反击,但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把那两个凄惨矮小的身影,从自己的梦乡中完全驱除。
当十指尖尖,带血的双手猛地向咽喉处掐来的时候,宫棣身子一颤,陡然惊醒,背心汗湿薄衣,额前冷汗涔涔。抬起虚软的手盖在眼睛上,转头想叫人送一杯茶,“来人”两字尚未出口,已化成一声惊呼。
一个人正伏在他的床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那是一张狂狷中带着艳丽的脸,修眉斜飞入鬓,一双尾角上挑的凤眼波光流转,妖魅带笑,看起来真是风情万种,修长的手指正优雅无比地拨弄着宫棣的额发,嗔道:“你看你,没我照应,竟瘦小成这个样子。”
宫棣只觉得头嗡嗡地响了几声,眼前一阵发黑。那是被这人给气的!!
听他的口气,如此熟捻亲昵,仿佛两人一直朝夕相伴,不过近日才小别而已,而且一开口,便说他瘦小,那是宫棣最最不爱听的话,连皇上都不敢当面挂在嘴边说。
啪得一声打开他的手,宫棣坐了起来,将头发甩到脑后,冷着脸道:“凤阳殿下,半夜三更来见我,这是你们邺州的礼数?”
凤非离格格笑了起来,偏着头觑了觑他的脸色,将身子腻了过来,在他耳边吐着气道:“生气了?你还是这样,那么容易就生气……我听他们说,你这几年都没怎么发过脾气,害我还有点担心呢……现在看你这样,好像人还是活的,真是高兴极了……”
他倒是高兴极了,宫棣却被气得发晕,听听那是什么话,倒好像如果他不经常发发脾气,人就是死的一样。
“好啦好啦,不生气了嘛……”凤非离蹭一蹭地撒着娇,明明已经是个大男人了,还学人家扮可爱,尽管朱宫棣不否认他的模样的确带着妖异的美丽,却还是做出恶心地样子倒回床上,连他不来迎接的无礼举动都不想追究了。
“我知道你气我没来接你嘛,可人家真的有要紧的事情啊。”凤非离推推背对着他的朱宫棣,将一个红艳盈润,异香扑鼻的果子递到他眼前。那果子晶莹明亮,就仿佛是薄薄一层玉,裹着透明的胶冻一样,可爱极了,朱宫棣以前,竟是连见都未曾见过。
“你看,这是只有邺州境内深山中才有的霜果,这一个是株百年霜树上结出来的,整整一棵树上三年才会结这么一个,三天前才成熟。我不放心让别人去,所以亲自跑到山里面去摘,马不停蹄连觉都没睡,就怕赶不及送你。吃了这个霜果,以后你就百毒不侵,谁也害不了你了。人家对你这么好,有没有一点感动啊?”
朱宫棣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似陌生似熟悉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凤非离已径自更紧地偎了过来,剥开手中的果皮,笑着塞进他嘴里,亲昵地问道:“好不好吃?很甜吧?”
宫棣只觉得一股如蜜般甘凉的汁液在口中化开,不知不觉就点了点头。
凤非离用衣袖拭了拭他的嘴角,将他的身体向床里推了推:“好累哦,我们睡吧。”
“睡?”宫棣吓了一跳,“你要睡这里?你自己有屋子吧,想睡回去睡!
”
凤非离斜吊起一只眼睛看他,嗔道:“你好狠心哦,人家为了你累得动都不想动了,你还赶人家走长长的路回自己屋里去睡冷床。没良心的,我偏不去。”
说着便爬上床来,紧紧抱住宫棣,不理会他东挣西打,怡然自得地闭上了眼睛。
大皇子殿下踢打一会,觉得没力气,反而也不是没被他抱过,只有认命地不动,将身体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却气愤地发现那个烂人居然长得这样高,竟可以将他完完全全包裹在怀里,心头又是一阵火起,尽力向床里睡去,想拉开一点距离。
第二日睡来时凤非离已不见人影,只有口齿间尚留下霜果的清香。用过早饭,一个凤阳执事前来禀告说凤阳王很快会来拜见大皇子,于是朱宫棣在大厅边喝茶边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