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回川没有理会他,只是皱着眉望向狐妖,后者听了凌老板的话,身子一抖,再也忍不住,九条长尾把腰身裹住,朦胧的白光里,于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位白衣少妇。
两道深刻的泪痕滑过她苍白的脸颊,凌乱的长发和满身狼狈也遮掩不住清理绝伦的姿容,一双含情目脉脉望着远处不愿靠近的男人,眼中盈满了泫然欲泣的哀怨和绝望:“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你——!”看见眼前不可置信的一幕,凌老板震惊失声,不过一个音节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他面上的肌肉不可抑制地抽搐着,一颗心狠狠地揪起来,又沉到谷底,疯狂地质疑爬满了他的脸,“不可能的!我的媳妇在乡下……她、她明明是个人!她绝对不是妖怪!绝对不是!”
男人疯狂的否认刺痛了她,心上的伤口比身体的伤势还要来的可怕,狐妖失了浑身力气委顿在地,眼泪夺目而出:
“我是狐妖,可是我真的是你的妻子,这么多年,一直陪伴你,爱着你,都是我呀……”
“你——你为什么要变成我媳妇的样子?你以为这样我会放过你吗?”短暂的惊骇过后,凌老板慌乱地摇着头,急切地否认,语速越来越快,他下意识找了一个合理的缘由解释眼前的荒谬,然后不假思索地坚信,“对,就是这样!大师!你千万不要被这妖怪骗了!我媳妇是个温婉贤淑的女人,绝不可能是这个到处勾引男人的妖精!”
段回川和言亦君对视一眼,相顾无言,这峰回路转的发展委实出乎二人意料,而且看狐妖悲恸的模样,十有八九是真的。
“对不起……”
狐妖嘴唇嗫嚅一下,终究闭口不言,绝望彻底笼罩了她。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无论从前的日子多么幸福安宁,他们的结合始终是建立在伪装和欺骗上,更何况人妖殊途,今日的苦果,合该她承受!
凌老板无法忍受多看她一眼,似乎十分害怕狐妖的话就是真相,他躲闪了眼神,不管不顾扭头就往山下跑,什么狐仙什么除妖,都见鬼去吧!
现在他只要找到他的媳妇,他的家庭一切还跟从前一样,幸福美满!
段回川按了按额角,驱鬼除妖杀伐果决倒是容易,可处理这等痴男怨女恩怨情仇,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小狐狸精,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狐妖凝望着男人逃命似的背影,颤巍巍地眨了眨眼睫,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牵起一抹凉薄的笑。
手指慢悠悠地梳理着卷曲打结的发丝,也不去管伤口浸出的鲜血和衣摆沾染的尘土,既然已经失去了世上最在意的东西,那么其余一切也都不再重要了。
“如你所见,我本是山中修出人形的狐妖,就像千百个俗套的故事一样,我遇见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然后我们相爱了,我嫁给我男人已经十多年了。”
男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青石小径的尽头,狐妖眸中最后的光彩也随之而去了,她垂着眼,低低地诉说着,临死前最后追悼这场可悲可笑的爱情。
“他年轻时很英俊,对我很好,人又老实,什么都听我的,处处为我着想,家务都不舍得让我做,对其他女人更是不假辞色,甚至我告诉他我不能生育,他虽失望但却对我更加体贴。”
“可是我是个妖啊,人类吃饭喝水就能活下去,我不能,没有元阳精气,别说是功力寿命,便是这容貌也保不住,为了不把过多的妖气渡给他,我甚至只能与他一月相见一次。”狐妖絮絮喃喃,声音越说越低,悲从中来,“这些年我已经很克制了,从未伤人性命,可是附近能采补的,渐渐都没有了,眼看天劫将至,我若不多进补,唯有死路一条,我并不怕死,可是我舍不得他呜……”
狐妖说到伤心处,终于抑制不住地伏地哭泣起来:“我早该知道的,人妖殊途,如何相恋!一切不过都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如今他知道了我是靠采补为生的妖,就巴不得我去死!难道以前的种种恩爱都是假的吗?因我们不同族,就活该有如此下场!”
言亦君沉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听完这对怨偶爱恨纠缠的戏码,面上除了一如往常的沉静,别无其他情绪。
他眼神空茫地落在无人问津的墙根处,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那杂草丛生的地方开出了什么稀罕的花儿来。
段回川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神,只是同情地望着眼前毫无生气的女子。
诚如她所言,这具妖躯得不到元阳进补,已在多年的虚耗里亏了底子,加之先前又被自己劈得重伤濒死,全靠一口气吊着苟延残喘,如今大悲之下彻底断了生念,便是没有天劫,也熬不过去了。
他摇了摇头,决意不再动手,无论与人相恋结合也好,还是引诱无知青年供她采补也罢,都是自找的,昔日的因今日的果,除了唏嘘之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会动手取你性命,但你也没救了,可还有什么遗愿未了?”
狐妖失焦的双瞳放空了一会,才回过神,替自己细致地整理了衣裙,冷淡地道:
“遗愿?若有来生,我只愿生而为人。你虽厉害,却也无法替我实现。别假惺惺的施舍你的同情了,你是人,怎能体会我这妖怪的苦楚?你若是好意,就送我一程吧。”
段回川闻言,沉默以对,只是无声地露出苦笑,等到来日,自己当真也变作了什么妖怪,不知又有谁能送他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
白:老板我会给你送终的!
段:……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