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永无法说话,只能神经质般地摇着头,他蹬腿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看就要被活活掐死——一个利器刺入肉体的声响,几乎细不可闻地擦过耳边。
段回川蓦然被这响动惊醒,同时松开了手,许永矮小的身影顿时跌落在地,露出他背后一个满脸写着惊恐和哀恸的少年。
年幼的许辰双手举着一柄水果刀,刀上沾满了淋漓的血,那鲜血似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双臂承受不住地剧烈颤栗着。
——血是许永的,他父亲的血,他举着刀刺入了自己父亲的后背,滚烫的鲜血溅了他半张脸。
许辰茫然无措地睁大眼睛,怔怔望着他,嘴唇嗫嚅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段回川霎时间清醒过来,唇边犹残留着来不及褪去的冷笑,他酷烈的神情好似镀了釉的白瓷被震出一条龟裂的缝。
突如其来的变故,饶是他一贯镇定自若,此刻也被惊诧和震撼砸得思绪停摆了一瞬。醒过神,他上前夺下了弟弟手里的刀,远远踢开。
额头上的异角已经缩了回去,只剩下两道浅浅的红痕,被刘海遮掩住。
异角虽能掩饰,但他满身的戾气和暴虐却是遮无可遮,段回川几乎不敢去看弟弟的眼睛,他害怕从那双清澈的瞳仁里看到自己怖若魔鬼的样子。
这一段漫长的死寂好似怎么也到不了尽头,段回川疲倦地闭上眼,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哥哥……”许辰细若蚊呐的声音让他猛地睁开眼。
许辰惶然地向他走了两步,而后用力扑进了他怀里,好似终于找到了一个安稳的臂弯,可以任由自己依赖依靠,甚至于放声大哭:
“哥哥不是怪物!他才是怪物!哥哥是……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段回川浑身巨震,神情动容,紧抱着许辰的双手竟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
“我那天晚上,也没有抄别人的功课。”少年委屈地抽噎着,几乎泣不成声,“我,我帮同学写作业,他们会给我钱,这些钱我都攒下来,收在罐子里。”
“我想给你,买止疼药……我知道的,我都听见了!你很痛,痛得晚上都整夜睡不着觉!”
“所以早上要等我去上学了,你很晚才起床,因为你害怕被我发现,还骗我说你只是喜欢赖床……呜……”
许辰伏在哥哥身上嚎啕大哭,他不知道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了多久,生怕第二天早晨醒来,哥哥就不在了。
他甚至不敢跟任何人吐露一点心事,因为他明白,哥哥想瞒着他,所以,他只好装作不知道。
肩头被泪水濡湿了一大片,段回川绷着唇,胸腔剧烈地起伏,无声地收紧了手臂。
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
他只觉得一颗心恍若落在极柔软的地方,那些被过往勾起的梦魇和如火如荼的暴怒情绪一瞬间抚平了。
那些惊恐凄厉的尖啸和恶语也离他远去,它们蚕食蛀空的身体,仿佛被这一句话重新填满,从心底里滋生出满溢的欣慰与欢喜,几乎灼烫了他的眼。
少年可以肆无忌惮地哭泣,他却不能。他只能死死闭上眼,又用力睁开,大雨淹没了哭声,这场滂沱大雨隔着玻璃窗,倒映在他眼中,仿佛下到了心上……
到底是久经风浪炼出一颗冷硬铁石的心,段回川没有忘记眼下还有一个烂摊子等待收拾,他极快地从跌宕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安抚地摸了摸许辰的脑袋:
“小辰,别怕,哥哥在这里,我会保护你,没事的……”
许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从段回川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像是被烙铁般的鲜血烫到,飞快地在脸上抹了两把,强忍着惧怕和惊恐,转头去看萎靡在地的徐永,身下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蜿蜒到他脚边。
“他……他死了吗?”许辰嘴唇都在发抖,声音极轻极慢,生怕说出某个字眼。
段回川皱着眉头去探了探男人脉搏,虽然微弱,但还依稀可辩,他略略松了口气,和缓地道:“他还活着,还有救。”
许辰紧张的神情立刻放松下来,先前被愤怒和厌恶冲昏的头脑也冷静了许多,后怕和仓惶涌上心头,胃里一阵恶心反胃。
“我,我刚才在门口就听见,他骂你是……他还是来带我走的?我不要回到那个‘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