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谢毓目光闪烁了两下,有些犹豫,他并没有确凿证据,更何况他祖父也被牵涉其中,就这么红口白牙地指证其他朝中大臣,保不准皇帝听完后会有什么反应,万一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触怒龙颜那可就糟了。

沈映没抬头,似料到了谢毓会犹豫,嘴里轻嗤了声,“怎么?刚刚才说要知无不言,现在又支支吾吾不肯说了,那你刚才的话是欺君?”

谢毓意识到欺君的严重性,立即起身请罪,“臣不敢!”

沈映写完字,把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扔在桌上,“那就老老实实说。谢毓,你祖父谢尚书为官清正了一辈子,你可别也学着那些汲汲营营之辈媚上欺下,辜负了你祖父对你的栽培。”

谢毓立即有种脸上被人扇了一巴掌的羞愧感,皇帝对他主动推心置腹,他却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实在是有违于做臣子的本分,于是不再犹豫,沉声道:“臣以为,谁想保陈子荣,谁应当就是他背后的推手,因为保陈子荣,就是保他自己。”

沈映抬起眼皮悠悠看向谢毓,凤眼明亮,忽地唇角泛起笑意,又问:“那你觉得,今晚是谁在保他?”

谢毓担心会被人听见,往前走了两步靠近沈映,垂眸压低声音道:“臣以为,太常寺少卿杜成美两次为陈子荣出言开脱,定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沈映唇角上挑,对谢毓点了点头,“朕也相信此事应当与你祖父无关。”

谢毓眸光一亮,面露喜色,朝皇帝深深一拜,“皇上英明,臣的祖父清廉了一辈子,把官声和清誉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绝不会帮考生科举舞弊,做这等有违圣人教诲之事,请皇上明察!”

沈映面色淡淡道:“可你祖父是礼部尚书,主管礼部的一切大小事务,就算没有参与其中,也难逃牵连。”

谢毓低着头考虑了一会儿,拱手道:“请恕微臣斗胆揣测圣意,皇上深夜召见臣应当不止是想问臣这些,若是皇上有哪里用得到臣的地方,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皇上效力,就当是臣替祖父戴罪立功!”

沈映眉目舒展,神情愉悦,拍桌道:“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谢毓看着皇帝龙颜大悦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下,诚恳地问:“皇上是想让臣怎么做?”

沈映沉吟了一会儿,道:“此事既然干系到杜成美,那定然与太师也脱不了干系,你也知道朝廷现在是什么情况,朕虽贵为皇帝,其实手头并无实权。朕担心锦衣卫在太师的施压下,未必会尽心查案,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谢毓,你和你那些同窗同榜的关系如何?”

谢毓才学品貌出众,又是一甲头名的热门人选,在这科考试的举子中拥趸甚多,与不少人交好,但嘴上还是谦虚道:“回皇上,还算融洽。”

沈映知道他在谦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那好,朕要你把今夜琼林宴上发生的事传播出去,煽动士子前去太师府请命,要求严查杜成美给他们一个交代,你能不能做到?”

杜谦仁想把事情压下去,那他就偏要把事情闹大,读书人的嘴巴最是厉害,等闹到不可收拾的时候,群情激奋之下,就算不能让杜谦仁倒台,也至少能伤到他些筋骨。

谢毓一下子便领会了皇帝的意图,暗暗有些惊叹,没想到这样一张年轻稚嫩的脸背后,会有这样的心计和城府,体内突然涌出一种得遇伯乐的兴奋,或许他之前的想法是错误的,跟着小皇帝,说不定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谢毓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皇帝,朗声道:“臣领旨!”

沈映又和谢毓说了会儿话,便准备让谢毓离宫回府,恰好这时朔玉敲门进来禀报:“皇上,顾少君来了,都在外面等好一会儿了,您要传他进来吗?”

沈映蹙了下眉,对哦,他今夜还传了顾悯,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于是挥手道:“让他进来吧。”

谢毓告退从永乐宫出来,正迎面碰到顾悯进去,两人正对着打了个照面。

顾悯见到谢毓眉宇间隐隐有喜色,心里颇不以为然,不过是面个圣,值得高兴成这样?少见多怪。自己祖父都锒铛入狱了,还能笑得出来,可见也是个拎不清的人。

谢毓高兴自然是来源于得到了皇帝的赏识,看到顾悯后,便收敛了笑意,表情严肃了起来,他依稀记得此人是皇帝的男宠,而且颇受皇帝宠爱。

读书人多少都有点恃才傲物,对顾悯这样靠出卖色相来获取功名利禄的男人更是不瞧不上,谢毓心里想着,说不定皇帝昏庸无道的名声,一大半都是被这些男宠给拖累的!

不过作为臣下也不好指责君主私生活方面的不是,况且哪朝皇帝的后宫没有佳丽三千?只要不是商纣王、周幽王那种沉溺酒色,被女人耽误灭国的昏君,宠爱个把美人也没什么。

两人都看对方不太顺眼,互相只是虚虚敷衍地朝拱了下手,便擦身而过。

顾悯走进永乐宫,皇帝后脚刚从书房出来,看到顾悯后笑逐颜开道:“君恕来了。”

顾悯深深看了沈映一眼,上前行礼:“请皇上圣躬安。”

“朕安。”皇帝朝他招了招手,往宫殿里面走,“走吧,咱们去后殿说话。”

顾悯跟着皇帝去了寝殿,进到内室,一关上门,沈映肩膀就松垮下来,好像又恢复成了原来那个懒怠散漫的小皇帝,迫不及待地脱了靴子倒在罗汉床上,仰躺着唉声叹气道:“这一天到晚的,可把朕给累坏了!”

顾悯给皇帝倒了杯水过来,递到沈映手边,不动声色地问:“皇上为何深夜传召探花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