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一看就是京城来的,还穿着官靴呢。”
“不会是跟着邱家那个小公子一起来的吧?难道是来查案的锦衣卫?”
“我看不像。你看那个眼睛大大的那个小孩儿,白面无须……他是个‘公公’吧,应该是东厂的小太监。”
还没走远的万达听得脚下一个趔趄,愤愤地转过头。
你才公公,你全家都是公公!
这群刁民好大的胆子。
“浮梁自古以来都是繁华之地,往来客商官员络绎不绝。这景德镇上的百姓们,是见惯了大人物和大商贩的,说不定他们自己也是商人。自然和别处的普通乡民来的不同些。”
杨休羡笑着将他扶稳。
“小邱这般举动,不就等于得罪了所有家乡父老么?这个案子若是真的彻查下去,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御器厂不过是个开端,说不定会牵扯出一连串的家族势力……到时候小邱该如何自处呢?”
万达担心地说道。
南方徽商与北方晋商不同,他们多是以宗族和血缘关系为纽带,且热衷追求入世从政。
有所谓“儒商”,也有所谓“商儒”。“商”和“儒”互为表里,互相扶持。
不同与普通的广大农村,整个景德镇有半数以上人家以行商和读书为业,一旦家族中培养出了出仕的子弟,就意味着财富与权力的双重丰收。
邱子晋这样举全族之力,好不容易进入官场的年轻子弟,必然背上了提携邱氏全族,乃至全县,全州府青年后进的责任。
也代表着他身后的庞大财富集团将自己的触角从商场,蔓延到了官场之中。
科举功名只是一块敲门砖,财富才是真正可以将各方势力连接起来的纽带。
如今小邱一回家,就闹了这么一出,等于直接打了全镇的脸。
虽说这个贡品失窃案从表面上看来,是他在巡查御器厂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
但是当官的都知道,不管什么案子都是“可大可小”的,只看想要闹到什么程度。
邱子晋他完全可以私下秘密处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鸣大放,摆明了是不给当地官员和相关势力的面子——哪怕这股势力其中的一部分也来自他自己的家族。
“邱家和御器厂的牵扯很深。御器厂所用的白云土半数来自邱家的山头,官窑烧的松木柴和木炭也来自邱家的山头。据说邱家名下的山田有七八座之多,蔓延数百里,一直到临县境内。其中有半数以上的山田……是在去年邱子晋中了探花郎后,其母通过各种手段向山民们‘征买’得而来的。”
至于邱母怎么在短短一年之内征得如此多的土地,这一系列的交易背后会牵扯多少势力,那真的不得而知了。
万达听了咋舌不已。
“之前小邱说,他想摆脱他的母亲和邱家对他的控制……难道他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毁掉整个邱家?”
如果这个案子真的牵连到了邱家,就算邱子晋有“大义灭亲”的功劳,皇上不至于将他抄家灭族。以后邱家恐怕也会从此式微,不复现在的繁盛了。
“你错了,邱子晋此举,不是‘毁灭’邱家,而是‘保全’邱家。”
杨家几代都侍奉君王,虽然是武将之家,但比起暴发户的万家来,还是看的透彻的多。
“此话怎讲?”
“科举一途,目的在于为国家选材。虽说人才的来路是不拘一格的,但是没有一个君王会乐意自己的朝堂被几大家族所把持。比起高门大户,没有势力的寒门子弟用起来才放心。”
万达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脑袋。
“当年太祖设立南北榜,用意也正是如此。就是为了平衡朝内南北官员的分布势力。若一味由得这些南方大族们利用世代积累的财富把持了朝政,那就真的‘国将不国’了。若是这股势力继续坐大,你觉得皇上会做出什么举动?”
“你是说……像太祖爷当年对待沈万三那样?”
万达瞪大眼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