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岩信步曾多次回忆失眠之前自己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或者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一件事一件事捋过之后,无一例外地都归结到了高考后的同学聚会。

那是他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从未喝过酒的他半杯下肚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在其他人划拳罚酒嗨翻了天的时候,他不知怎的溜到了桌子底下,直到最后人都走光了,才被一个从他身边路过的陌生人发现,那陌生人现在被证明就是景上元和,景上元和带他开了个房间,帮他脱下沾满了呕吐物的衣服,泡了个澡,换了身浴袍,两人干干净净地睡在了床上。

玄岩信步思来想去也没发现这人或者这事和他失眠有什么关系,毕竟景上元和除了和他不熟,其他地方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没长着三头六臂,也没什么火眼金睛;两人也只是单纯地躺在了一张床上,不该做的事一样也没有做。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聚会,也没喝过酒,更没见过景上元和,深居简出像个与社会脱节的怪人,但是失眠症却依旧没有放过他。

试了各种办法也没有摆脱这奇怪的病症,更找不出失眠的原因,玄岩信步渐渐觉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在学习之外多了一本需要看的书而已,他本来就比别人精力充沛,兴趣广泛,多研究一本书完全可以当做拓展了一项新的爱好。

玄岩信步还曾乐观地认为,或许有一天,他吃透了这经书的精髓,他的失眠症忽然就好了。

事实证明,他还是过于乐观了,为了避免失眠,研究那本经书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大学毕业之后甚至达到了每天看8个多小时的地步,而自从逃婚生活开始之后,那本书对他来说竟渐渐变成了天书,明明字还是那些字,明明他已经翻了无数遍,他却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越来越看不下去了。

他的精神越来越亢奋,总想着找点事做,总想着研究点什么,偏偏这小村庄的条件又不允许他这样做,也没什么可供他研究的,他只能努力忍着。

夜晚,在其他人酣梦一场的时候,他只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天马行空,像高速运转的马达,通宵达旦地回忆以前学过的那些东西,简直一刻也停不下来。

不,好像也有停下来过。

那是他无意间发现的,一种让人安心的气味。那种气味对他的安神作用就像嗅盐对人的提神作用。

他不知道那气味是什么,只知道是从景上元和身上发出来的。他以为那气味是一种香水,但景上元和告诉他不是。这让他有点苦恼,只得厚着脸皮向他借了一件衣服。

或许这衣服穿在他身上的时间有点短,并没有完全沾染上那种味道,浓浓的皂荚味把那让人安心的气味驱散了不少,对他的作用聊胜于无,搞得他一晚上睡意朦胧偏又进入不了梦乡。

生理上困得要死,精神上却极度亢奋,这真是一种生不如死的体验。

玄岩信步觉得,再不想点办法,自己怕是要被这两种属性相反的状态生生折磨死了。所以,困得做不出任何表情的他,勉强找回自己那野马一样亢奋得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的思维,面无表情地盯着在河里抓鱼的景上元和看了半晌,一边疯狂地鄙视自己,一边赌上所有的运气,东倒西歪做出瞌睡状。

景上元和不负所望,迅速发现他的不对,扔下鱼就跑过来了。他闻着那让人安心的气味终于合上眼睛,迅速进入了梦乡。

这一睡就错过了午饭。景上元和烤了几条没放调料的鱼充饥,忧心忡忡地抱着怀里叫不醒的人,在河边的石头上坐到了太阳西斜。

昨天那头来去匆匆的大野猪,似乎受到了爱情的召唤,又跑来岸边和那头跛腿的野猪你侬我侬,在景上元和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场活.春.宫。景上元和却没心情再搭理它们,一门心思只扑在熟睡的人身上,不停地自责。

熟睡的人依然是那么好看,可是却满脸疲惫,像是很久都没有睡个好觉了。他微微皱起的眉毛像两把利剑,一下一下戳着景上元和的心,眼下的青灰像两道拉长的影子把景上元和的心也紧紧裹进了里面,让他看不到半点阳光。

太阳正在西斜,天马上就要黑了,他们没有火把,也没有其他照明的设备,如果再晚点回去,不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危险。

景上元和又试着叫了叫怀里的人,得到的依然只是一声含糊不清的梦呓,他焦急地看看那如血的残阳,又看看那头春心荡漾的跛腿野猪,毫不犹豫地蹲下身把玄岩信步背了起来。

后背的伤口受到挤压,刀削一般地疼,景上元和咬着牙,把玄岩信步向上托了托,稳稳地拢住他的两条腿,缓步向小村庄走去。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在景上元和的脚下延长了一倍,背后的疼痛让他全身发冷,额头冒汗,两条腿也忍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他只得走一段,停一会儿,等碰到来找他们的优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优红问明了情况,想要替景上元和一段,景上元和却坚决地摇了摇头,凭着最后一丝意志把玄岩信步背回了小木屋。

把玄岩信步放到床上,景上元和的后背已经被斑斑点点的血迹染红了,优红看着那一背惨不忍睹的伤口,心疼得眼圈都红了,他一边帮他擦药,一边忍不住问道:“老大,虽然您找了阿信六年,但您对阿信真的了解吗?就为了那惊鸿一瞥,您这么掏心掏肺地付出,值得吗?”

景上元和听了,注视着玄岩信步睡颜的目光更加柔和了,他轻笑一声,缓缓说道:“优红,等你遇到你喜欢的人,你就不会这样问了。”

优红似懂非懂,只觉得自家老大太痴了,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一件紧急的事来。

“老大!”优红一改刚才的伤感,急急地说,“深蓝下午发来消息说,丰神木硕从他们手里跑了,很有可能已经往山里来了,让我们做好准备。”

景上元和沉吟一下,倒没有十分在意:“来了正好,阿香那件事该了结了。深蓝什么时候回来?我要的那十包内裤可别忘了。”

“额,好像说是明天。”优红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深蓝发的短信,又想了想他那戏精上身的老毛病,生怕他假戏真做,为一个跑掉的丰神木硕,真把他自己给削了。

他把衬衣递给景上元和,又连忙报告道:“老大,深蓝下午说要自刎谢罪,现在说不定已经……”

“哈?”景上元和的神经狠狠一抽,心想深蓝这戏精上身的毛病真得治一治,披上那件深紫色的衬衣,一边扣扣子,一边对优红说,“自刎算什么?你告诉他,明天天黑之前见不到那十包内裤,他就等着挫骨扬灰吧!”

优红噤若寒蝉地点了点头,打扫了地上的垃圾,跑到自己屋给深蓝发短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