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在正月初六凌晨三点走的,张强本来在沙发上熟睡,不知怎么的,突然有预感般醒来了,屋子里没有亮灯,但是外面的灯透进来,病房里倒也不黑。
他走到奶奶的床头,拧开小台灯,台灯发出黄黄的一圈亮光,张强俯下身,轻轻的叫了几声:“奶奶?奶奶?”
没有回应。
他把手指头放在奶奶的鼻子前,没有呼吸的气息。
在奶奶的床头前怔了十来分钟,他按下了铃,然后护士来了,紧接着医生也来了,张强觉得自己非常冷静,非常沉着,他甚至还认真的看了医院让他签署的文件。
眉姐初六下午赶到医院,正碰上张强在病房收拾东西。
她对张强说道:“节哀。”然后就搜肠刮肚的找词来应对张强接下来的崩溃,出乎她意料,张强既没有慌也没有哭,只是将一些褥子和水杯半抱半拽在自己身上,他还对眉姐笑笑:“眉姐,我想请假把奶奶的尸体带回小渔村安葬。”
眉姐知道他们那边有“入土为安”的习俗,便问道:“你怎么运回呢?”
张强笑了笑:“联系殡仪馆车子运回。”
眉姐叹了口气:“那这些手续你办了吗?”
张强摇摇头,眉姐想了想,说道:“张强,我刚刚问过医院了,人家这边就通知火化,不让这样运回。”
张强顿时瞪大了眼睛:“那怎么行?奶奶是一定要回去的!”
眉姐没法和他解释这里边的规矩和门道,倘若早几天,她可以私下联系医院,趁着人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打上吊瓶带回去,但是现在人在医院没了,自然得照规矩火化完后,家属带着骨灰回去。
她出去后第一次给小陆总打了电话,那边倒是很快接通了,眉姐不敢说废话,就简短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小陆总的声音通过手机有些失真,透着闷闷的气息:“知道了。”
一个小时后,张强抽着鼻子从病房里出来,对走在走廊椅子上的眉姐说道:“我听明白了这其中的事情,眉姐,好多事情我不懂,你接下来多给我说说。”
眉姐怕他心里多想,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给小陆总传话,是觉得这种时候,他的安慰应该比我有效果,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
他记事起,就是奶奶在照顾他,他学习成绩不好,又长得白和弱小,旁人轻而易举就能欺负了他,奶奶知道了,蹒跚着步伐来到学校护小鸡似的同那帮坏小子骂架,奶奶的词汇很丰富,一开口就镇住了那帮坏小子,果然就没有人再欺负他了。他现在明白其实奶奶的这种养孩子方法谈不上好,可是对奶奶来讲,已经是她力所能及的了,不然他一个没爸没妈的小崽子,怎么能活到现在?
张强对着尸体摇摇头,不肯哭,也觉得自己哭不出来,奶奶做化疗的时候他觉得疼,觉得难受,现在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奶奶解脱了,也不疼了,那么他再难受也难受不起来,无论是奶奶的尸体还是骨灰,他现在只想带着奶奶回家去。
☆、第 28 章
那部小制作的校园剧年前那会儿就拍完了,张强觉得在清北市自觉地无牵无挂,小陆总在香港,还未回来,他便在小渔村安心多呆了几日。
他在小渔村生活了近二十年,从没有觉得这地方不好,如今回来了,突然觉得这地方哪里都不好,住的地方不好,脚下的路不好,出行的交通工具不好——他已经习惯了公司车子接送,骤然间需要人赶人的挤着破旧的公交车,总觉得呼吸急促,空气污浊。
拎着一袋子馒头,他随着人群下了公交车,抬脚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这是被“惯坏了”,手机在牛仔裤口袋里响了几声,他伸手掏出来,是陈蕊的电话。
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张强还是接通了。
陈蕊声音像是唱歌般动听,她在电话里问张强:“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张强不知为何,眼前就出现了她笑的甜甜蜜蜜并且露出两个小酒窝的神色,他一摇脑袋把陈蕊从脑海里摇出去:“大概过了十五吧,怎么了?”
“哦,没有什么事情,”陈蕊继续声音清脆的说道:“就是有些想你了,我刚刚给你发微信,你都没有回。”
张强受不了她这种说话方式,故而忽略了陈蕊的那句“想你”:“我在路上走,没有看手机。”
陈蕊在那头“噗嗤”一笑:“张强,你有没有想我?”
张强装傻,只是呵呵的笑,不肯多说一句话,听得对方在手机那头又说:“逗你玩的,你是不是吓傻了?傻小子!”
张强未能理解这种“逗”,也并没有被吓傻,他只想着陈蕊赶紧把电话挂了,可是陈蕊在电话那头扯东扯西,一会儿不是说他像她弟弟一般可爱,就是说他傻乎乎的,末了还说要来小渔村看张强,来安慰安慰张强,听的张强心惊肉跳,慌忙说道:“不用来,不用来,我过不了几天就回清北市了。”
对方又是一阵娇笑:“傻小子,我逗你玩呢,我还有工作要做,哪来那么多时间哈哈哈哈。”
张强只好尴尬的跟着笑了一通,便立马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