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王子遇上王 亡沙漏 4095 字 8个月前

“这世上有用的是铜铁,铜铁哪儿哪儿都用得上,从锅碗瓢盆到航空航天,是不是?有些铜铁用油漆粉刷粉刷,甚至连是不是破铜烂铁都看不出来。”顾东林拨弄着手表,“但是黄金白银钻石就没有用了,除了摆在那里做摆设,什么用都没有。但它们很贵,非常贵,甚至它们本身的存在就是衡量贵贱的标准,你说是不是。”

段柯的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

“段榕如果为了他的事业去跟别人联姻,这就很糟糕了,这本身就证明他自己没用嘛。他也不用叫段榕了,他应该叫榕·哈布斯堡,榕·特雷西亚:啊,幸福的奥地利,结婚吧!很扯的是不是,你还不如让他娶一个印钞机,一劳永逸啊。这样一来,他这一生就在追求事业,而不是幸福了。可是作为一个人,他理应追求幸福,是不是。事业只是手段。如果把幸福当做事业的筹码,主次就颠倒了,彻底沦为手段的奴隶了,那他从此就不再是一个人,他变成了赚钱机器,名利机器。那是很可怕的。”说完诶了一声,低头一瞥谢源的短信,说段先生你应该是事业型的吧,啧啧,听说光顾着事业,搞得联姻的老婆跑了,悲剧啊。

段先生头顶冒烟,不禁掏出白绢来擦眼镜架,看轻微颤抖的架势,就知道很有把它扔在顾哲一脸单纯故作无知的脸上的欲望。

“不过那也不是你的错嘛,这个年代,家族产业不容易嘛。”顾哲悲天怜人地摇摇头,“家族产业垄断国际资本的神话,在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就随着金本位的崩溃而土崩瓦解了,之后世上再没有罗斯柴尔德。现代社会进步的逻辑,是分工,包括金融在内的一切产业都开始专业化,事业上的帮手都是可以雇佣的,称之为专业经理人是不是,没必要把自己身家性命搭上去。而家族企业是与之背道而驰的逻辑,是按照严格的封闭性来传承的,可是现代化永远要求贬损磨平先赋-传统的逻辑,就造成任何一个家族企业的不可长存。你对管理公司有兴趣,你保证你的后代一定对管理公司感兴趣么?段榕就已经没兴趣了,是不是。你为了增大家族出现管理型人才的几率,就必须可劲生,可是生了又要分家……恶性循环。”

段柯打算为之奋斗终身的目标在戏剧化的五分钟里被彻底证伪,再淡定的冰山也顶不住要出现裂缝:“你的资料,我看过一些,你的专业背景,与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别对金融指手画脚。”

第66章 我们说不清了

“金融……我们一改货币政策、经济政策,他们都得排着队跑去跳楼。而且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没一个是金融专家,全是政治经济学家,固定汇率、资本流动性以及独立货币政策这三个玩意儿就把现代经济学搞死了,那我们成天搞多少矛盾啊,是不是。就连经济学这玩意儿都是亚当·斯密搞出来的,他自己在格拉斯哥大学教什么?教道德哲学和逻辑学……”

“我不跟你东扯西扯。退一万步说,你也是个男人。”段柯很明显是个清醒的人,这时候神情带刺,“你们这些同性恋……呵,你有没有为段榕想过,他一辈子不能结婚,不能有孩子,也不能被社会正常看待,甚至不能和我们好好相处,脱离在家庭之外。你们就因为一己之私不断地引诱他,搜刮他,利用他,就因为他是个富家公子。他不知好坏,你们就不能别去招惹他么?你们有没有一点道德观念,有没有一点廉耻?”

顾东林很诧异:“抱歉……我不是同性恋,段榕是。而且性倒错本身常常发生在那些心智能力非但无损,反而在智力和道德修养方面有高度成就的人身上。就连连带产生的腐文化也往往发生在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身上。”

段柯呵了一声,这次意外多过厌恶:“段榕是,段榕当然是,但如果他肯听话,迟早都是要回到正途上的,你以为我们的父亲母亲真心愿意接受你么?倒是你,你不是同性恋,你不是同性恋跟他谈什么恋爱?”

“当然是为了达成伦理共同体,”顾东林正色地把勺子放在一边,“婚姻。”

然后意态自若道一切不为了结婚而谈恋爱的都是耍流氓,他和段榕都是体面人。

段柯一张冰山脸从疑惑变成了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从何讲起的复杂表情……

“是这样子的,段先生,你认为是什么组成了一个最简单的家庭?”

“最起码也得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段柯有点感觉自己已经涉入了一个未知的领域,但是他的缺乏对仗经验还不能教导他赶紧扭头就跑。

顾东林哈笑了一声:“不,段先生。组建家庭的是一个丈夫,和一个妻子。”

他说得真真切切,意味深长,段柯只能保持沉默。

“这本来跟‘谁是什么人’就不相关,重要的是人与人的关系,是身份。”顾东林说着就把谢源的纸条翻出来“啪”拍在桌子上,“段先生在说话的时候,始终把人看成原子式的个体,甚至个体还能再切割,切割成赤子的人和有钱这样的属性碎片,但一旦牵扯到家庭,牵扯到伦理,事实就不是这样子的。原子式的个体,崇尚的是自由平等,就像我与段先生一样,见面只会有外交关系,握个手,点个头,出门左拐慢慢走。这样的个体关系是什么?是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但要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虽然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十足可恶,简直找不到哪一句更缺乏学养。很官方,很正义凛然,很装的。”

段柯气得面色发白,心下大概在说你哪里有装,还有比你更赤裸裸的么?但意识到他们之间还没有握手,便很纠结地低头看着谢源写的纸条:偶成的人——————(伦理道德)——————发觉自身天性顺势而成的人(身份的人)。

“但是一旦打算建立家庭,男男女女高低贵贱各种属性,那都不重要了。因为我们从偶成的人,变成了发觉自身天性顺势而成的人。我是怎么样的人、段榕是怎么样的人,被替换成了妻子、丈夫这样的身份类型,‘我’这个概念就消失了,我们需要从彼此身上找到自己的位置。我介绍自己的时候就一定不会说,我是哥大的博士后,我是X大的讲师,我会说我是段榕的太太,就像我说是我是父亲的儿子,这个认知会超越所有的属性认知。

“而一旦有了身份,人生就有了目的:人是不分多种多样的,在伦理体系中就这么几种人,帝王将相,英雄美人,等等等等……而妻子就是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丈夫就是在外打拼封妻荫子。而只有在清楚地认知自己是什么身份,才会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事,才会遵守道德,你把他的目的整个拿掉,认为他要为事业奋斗,要去联姻,那整个道德就是无指向的禁令啊,他当然不听你,当然要跟你从家庭关系降到外交关系,从家庭中游离出来——我称之为‘脱嵌’。但是一旦我们构成婚姻,那就不一样了。他会重新回到这个体系中,他会有意识地发觉自己是丈夫,是儿子,并从中推断中‘应该’怎么做。你觉得我们是同性恋——虽然不建议你用这种贴标签的手法来评价我们的整个人生——乱了纲常,那不是这样子的,是不是,我恰恰是试图把段榕带回到伦常中,我恰恰是让他‘重新嵌入’。”

说完咂摸咂摸,觉得自己竟然能把政治经济学的概念运用得如此得心应手,真是杀他一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柯沉默了半分钟,又拿出白绢来擦了擦镜架。

“可是你是个男的。”放回去的时候,段家大公子表现出了强悍的韧劲。

顾东林沉吟:“大概是太抽象了,你的智识水平还无法理解天国的学问……举个例子。中国历代南风盛行,甚至还有专门娶男人做正房的‘齐君’,但历朝历代都没有对此表达过一种道德上的评价,古有绣被而覆越者歌,最随性不解释;沐浴抱背美公卿,最养眼不解释;断袖之爱天子臣,最浪漫不解释。就算是被抨击,也是因为君王好色不好德,跟对象是男是女无所谓,他是异性恋一样要被史官唾骂。小tip,你口中‘同性恋’这个词还是五四时期鲁迅的弟弟周作人提出来的概念,非常年轻,非常经不起推敲。但根据你的观念,在传统伦理社会中,出现这种现象是无法可想的,为什么呢?”

段柯下意识就问:“为什么?”

顾东林循循善诱:“因为他们事实上扮演的是妻子的角色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是什么,你就做什么事嘛,那有什么错?清代的时候有个小受,他死了小攻,然后他就含辛茹苦把小攻的孤儿养大,后来那孤儿考取功名成了大官,朝廷册封那小受做诰命夫人,还给他立了贞节牌坊——这说明什么,啊?他要作为所有女人的典范流芳青史啊!但他是女人么?不是啊!他是个男人啊!但他是妻子啊,身份,身份!Get point!”

段柯虽然在顾东林口水四溅的讲课中烦躁了起来,但仍旧表示他一点都不想Get point,“这不对。无论如何,如果你们在一起,我不会承认你,也不会再把继承权给予段榕。”

“这才是不对的!”顾东林说得更加理直气壮,“你要说伦理,就必定是家法大于国法!如果他做了坏事,你作为他的哥哥,作为他的家人,要一劝,祭宗庙,二劝,祭宗庙,三劝,祭宗庙。三劝不得止,你就当在宗祠里仰天大哭,然后两眼一抹黑跟着他一起去做坏事!按照你的意思,你是要跟着他一起去搞基的!这才是你做哥哥应尽的任务!你现在这样把他扫地出门是,太不负责任了,太不体面了!”

段柯休养再好,这时候也禁不住身体前倾,作势要诉诸武力。顾东林滑溜地往后抱胸一缩:“嫂溺,叔方得援之以手!今天你越过你弟弟独自过来约我,就已经落了人家口实,你还要跟我肢体接触,这以后你让我在家里如何抬得起头?!要是被人知道,我们俩可是说不清了、说不清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