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林自然是找老张看合同。老张赚钱比较生猛,前几天捞人没捞着,倒落了一身感冒,这些日子还拼命带课,努力为祖国培养更多刁滑的律师,与顾哲这种娇贵的形而上学者形成鲜明对比,这时候没空理睬他。段榕等不到结果,接了个内线就去自己的录音棚督工,顾东林很有耐性地在外面做冷板凳。
结果这一坐坐出问题来了。娱乐公司的信息传播速度非常可观,估计传播过程中的信息流散也比较严重,他这儿还没答应呢,路过的艺人、模特、经纪人、服装、秘书、助理都已经纷纷在向他行注目礼了,连之前几个面熟的表情都很古怪,比如说Matthew,一早上活生生跟他打了三次招呼。各色人等走到楼梯口的茶水间还记得窃窃私语一下:就是他!段先生的新欢!啧啧,好马开始吃回头草了,真不知道是什么能耐!
你说八卦就罢了,还一点都没有在八卦的自觉,顾东林故意去上了好几次厕所,那些人都还悉悉索索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被撞破,还要笑。顾东林尴尬地想,这时候按照常理不该尴尬得作鸟兽散么?怎么反倒是自己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来?一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看着合约心想这不对啊,他清清白白两袖清风,一分钱都没讹过,就吃了他几顿饭,名节就被毁了,真是失策。而且,好像他被段榕签了,他就是草段榕就是马,胡说八道嘛,好马要吃回头草,段榕也没办法啊,因为段榕是草。
顾哲的脸皮前所未有地烫起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次是不是不审慎、不合宜,简直要动摇三观了。
这时候老张甩了个电话,说没问题。顾东林回说:“这一签……他们都当我是被包养……”
“……不要说二奶,三奶我都给
他做!”
顾东林听闻就用手按了按眉心:“德行……有点出息行不行?身为一个学者,说出这种话来,真是玷污智识!太不体面了!要偷奸就偷大!能给这合同的,做我二奶三奶勉强够格!”
老张伏地跪拜,大呼吾王威武。
“不过,我看违约金好像有点高?”
“……你填的词除了他还有谁想买啊混蛋?!他问你要违约金,你就罚他三个月睡沙发!”
“OK,OK……好像有哪里不对?!”
顾哲放下电话,总觉得柏拉图不愧是神王,他甚至在两千多年前就论证了契约之中无正义——他的整个世界都因为一份契约变了味儿。
后来夏春耀小朋友是这么安慰他的:“顾老师,不是整个世界因为一份契约变了味儿,而是整个世界都觉得,你们哦,应该在一起!如果几次三番跟一个人纠缠到一起,快拥抱他,你注定遇到命运了!”
只是这番很有煽动力的话来得有点晚,至少当时顾哲还没有从茶水室的八卦中引申出自我命运的无常与多舛,他只是捏着合同,在额外的红利与戳脊梁骨中小心权衡。他不久就判定,眼前的世人是不义的,毕竟他们都以法国巴黎的风尚为真理,而法国人在欧洲北部烧死了贞德,又在欧洲南部烧死了布鲁诺,傻乎乎的,前科很不好。所以他即使被人戳脊梁骨,最后还是能进先贤祠的。
这样想来,签约是如此天经地义,正好已经是中午,他就摸去录音棚找段榕。那厮带着耳机神情凝重宝相庄严,专心致志在听里头的人唱歌,等一曲唱完正要刻毒一把,突然发觉他站在身边,登时春暖花开说先散了先散了:“已经饿了么?今天不能出去吃了,订了南乡的烤鸭,一会儿让Matthew去取一下。”
顾东林在以权谋私这方面是非常坏的:“你这里的人……很喜欢八卦?能不能考虑暴力镇压一下?”
段榕翻看着合约,哦了一声:“他们说什么了?”
顾东林摸摸鼻子:“那是可以想见的……很不体面的话。”
“哦——”段榕拖着长长的尾音把合约一拍,“那我很荣幸啊。”
说话的时候,还一副“带笑看”的神色。
“我不太荣幸。”顾东林审慎道,“简直是被兵不血刃的……”
段榕循循善诱:“你写出东西
来,他们就不敢再风言风语了。上手不是很难,你先学一学,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就专门为我填词。”
“你作曲,我填词?”
段榕意欲不明地微笑,眼中深深沉沉的一点精光。
顾东林感叹悲剧的诞生。
“什么?”
“就是说我得努力配得起这个价钱么……”顾东林作为一个以权谋私的家伙,有点不大情愿,“不过即使是悲剧,也必然是伟大的悲剧。”
“为什么是悲剧?”段榕看到顾东林莞尔挑眉的表情后,习惯性一语带过,“不过你这个价钱有点高,为了防止公司其他填词人嫉妒,最好能在有空的时候能来这里……”
“洒扫庭除?”
段榕叉手:“行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