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
“那这绷带和碘伏从哪来的?”
“你看!这是之前那些军人留下的,他们那天搬得很急,所以落下一些。”李苒说着,指了指一个柜子上零落的医疗用品。
“你一直都知道这里的秘密?”艾文觉得李向荣是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还未成年的儿子的。
“我知道,只是我爸以为我不知道。”
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很敏锐,你以为你天衣无缝地瞒过了他们,然而他们什么都知道。
“李先生没和你在一起吗?”艾文终于问出了他在昏迷前就想问的事。
怎料李苒突然沉默不语,他低垂着头,双手握拳浑身颤抖:“……我爸他……我爸他被炸死了!”
艾文瞬间感到一阵眩晕,原本就有轻微脑震荡的他在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后更是头痛脑胀、耳鸣又起。事实上脑震荡患者不但要注意休息,而且不能有过大的情绪波动,这些都会使病情恶化。
艾文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他拼命稳住自己的心绪,并靠在身后的柜子上。
“我爸……我爸只是想救一个小女孩,就被鬼子投下来的炸弹给炸没了……”李苒强忍泪水,紧咬着压根。
艾文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悲伤,然而这个少年不只是悲恸,还有显而易见的愤怒,对他口中的鬼子的愤怒与仇恨。
“我当时很害怕,不敢相信我爸就这么没了,连具尸骨都看不到。我想跑去挖,想把他挖出来,可是周围的人太多了!大家都在惊慌失措地奔跑。我被撞了好几下,等回头再想去我爸那里早被人群推出老远,越来越远……我离他越来越远……”李苒死死咬住他的下唇,用袖管不停抹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艾文把头也靠在柜子上,抬头盯着上方那盏摇摇欲坠却依然晃眼的吊灯,只是它似乎比之前更亮,就好似乌丝快烧断前的最后光辉。
“我没有跟着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去难民营,这里是我的家,我只想待在这里。可是那次轰炸后,有些人为了生存会去别人的家门前乞讨,甚至直接抢粮食。我有想过帮助那些老人或是带着孩子的母亲,可是我没有。虽然家里有两大袋米,我一个人省着点吃可以管饱很久,但要是分给这么多人……那就连一顿都吃不饱了。我害怕、我自私,最终选择把两袋米搬进了地下室。”
艾文觉得他必须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少年,然而他不是陈雨辰,他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想出任何坚定不移又能抚慰人心的话。如果是陈雨辰在这里,他一定能让这个孩子更快地站起来。
“我恨他们!我好恨他们!艾文,他们毁了我们的生活和平静。自从开战,学校就再也没开学。我以前一直不想去学校看着先生拿着尺子在上面罗里吧嗦,那使我犯困。可是现在不用去学校了,我却怀念起我爸天天扯着嗓子喊我起来的日子。”李苒不再流泪,他死死盯着落满石灰的地面道,“我要去参军!我要去杀鬼子!把他们赶出去!”
“李苒,现在的你当不了军人。你不会开枪,甚至连枪都扛不起来。没有在黄埔军校受过正规训练的你一上前线可能还没打死一个敌人就成了炮灰。参军不是复仇工具,那里从来不是为了你一个人而存在的,他们是为了你们整个国家。”艾文有些虚弱的话语却让人猛然惊醒,“李苒,你原来想做什么?在战争爆发之前,你想做的是什么?”
“……我想当个医生,想跟艾文你一样当个外科医生。虽然这会很对不起我爸,可是我不像他那样能把上百种药材记得滚瓜烂熟。”李苒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艾文,就好像在看一个崇拜了多年的人,“我因为对外科一直很感兴趣,还偷偷向朋友的母亲讨教了一些基本的处理方法,因为她是个护士。”
艾文想到他头上缠的绷带很完美,这绝对不是一个第一次拿绷带的人能做到的。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你甚至可以去红十字会学习,然后加入他们。虽然你不能去前线杀敌,但后方也是残酷的战场,你一样是在战斗。”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不过……我想这还得等我们能出去再说。”
两人纷纷抬头看向那处被炸得变形的出口。它附近的墙面和墙体整个畸形了,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他们不知道这块地方会不会马上垮掉,总之越快出去越好。
“我试过了,这扇门变了形很难推开,不但如此,上头似乎还被什么东西压着了。”李苒蹙眉道。
“我昏迷了多久?”
“大概有半个钟头,上面已经有段时间没动静了。”
艾文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如果连长和医护兵还安好,必然会挪开压着上面的碗柜,虽然现如今他已经不能确定上面还是不是碗柜了。
上方真的是静得出奇,这可能表明那些日本兵已经全都被连长他们打死,或是撤出了这家药铺。无论是哪种情况,只要那两人还活着,都不会放下他们不管……
艾文站起身,扶着头昏脑胀的脑袋背起医疗箱走上楼梯试着用力顶了顶变形的门,果然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但绝对不是因被碗柜压着时的那种纹丝不动的严实感。
他又走下楼梯想要找到什么来顶开这扇门时,上方却传来了很大动静!
第二章 :受困上海(1)下
一群脚步声整齐划一地跑进炊事房后站定不动,随之又有两种脚步踱了进来……一个步伐有力,而另一个似乎是想掩去自己的存在感似的紧跟在后。
“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