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你杀不了我。"亨利说。"我不会死。"
"噢,杀死吸血鬼是有方法的。"菲力浦的眼里放出阴森的光芒。"可是你活著对我比较有利。要策划一场假死戏码其实很容易──毕竟有谁会舍不得你呢?之後你就完全属於我一人的了──你是我的女巫集会的奖赏。有了你的血,你那永生、邪恶的血,我就可以召唤撒旦本尊了。"
亨利压下内心厌恶。他直直盯著菲力浦,觉得恶心,觉得被背叛,陡然转过身去,朝门口大步走去。"你的邪恶计画我不想参与!"
"太迟了。"菲力浦一把扯住他袖子,将他拉回阴影里。烛台从亨利手中摔落,掉入底下的黑暗。外头,暴风雨已经远去,只剩下远处的隆隆雷声和微弱的闪电。两人就这麽站在寒冷的空气里,窗外淅淅沥沥下著雨,敲打著窗子。
"当初你吻我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菲力浦在黑暗中低声说道。
"现在你要为引魔入室付出代价。"
礼拜堂的钟又开始响起。菲力浦一手抓住亨利的胳膊,一手扣住他喉咙,嘴里开始吟唱,唤醒比列来惩戒这名不幸的罪人。亨利奋力挣扎著,害怕这阴森夜晚,害怕从菲力浦口中流泄出来的咒语,更害怕自己。钟越敲越大声,盖过亨利耳里扑通脉动声,也压过急促呼吸声。钟声穿耳入脑,压倒他所有知觉,可是不管他有多努力抗拒,依旧无法挣脱菲力浦的怀抱。
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白色火花,亨利感到自己双腿发软,不听使唤,砰的一声瘫软在地。他的手指抽动不止,伸到背後去摸地上铺设的石板,寻找墓穴凸起的边缘。
陡然响起一个声音,既熟悉又充满感情。这莫名的声音在他心里回盪,一时之间压倒了钟声、盖过菲力浦的吟唱,只听见这声音喃喃说了三个字:杀了他。
亨利倒抽一口凉气。"提伯特?可是──我办不到……"
又传来另一个声音,虽比之前的微弱,却更有气势,它发出命令:杀了他,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为了整个家族──杀了他!
他的职责清清楚楚摆在眼前,可亨利还是迟迟下不了手。菲力浦是他深爱的人哪。不管他的爱人有多麽冷酷无情、邪恶诡诈,自己依然爱著他。亨利想起在菲力浦还未显露本性之前,以为对方只是单纯的神父,不禁百感交集。当时他还未接触巫术,也不懂什麽叫背叛、憎恨、渴望和欲望。罪恶的千形百态,他都没经历过……
此时亨利听见也感觉到自己的上颚发出滋的一声,尖锐獠牙猛然抽长。菲力浦一定也听见了,因为他突然松开手,连连退缩,咒语也忘了念,惊吓地吐出一连串混乱话语。受到持续回盪的钟声的激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亨利一个箭步扑向菲力浦,张口咬住他的脖子。
第一口血尝起来平凡无奇,可是在一开头的人味过去之後,随之而来的是更黑暗、更迷幻、更邪恶的东西,像烈火般燃烧,带有死亡的气息。亨利用力吸吮著,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然後他想起来了。菲力浦的血和亨利小时候火葬的那些瘟疫遇难者是一样的味儿。
他想要就此放手,逃出礼拜堂,远离那犹如魔音穿脑的钟声,可是提伯特和高德菲尔彷佛就在身边,给他力量,促使他完成任务。他强迫自己继续喝血,把菲力浦一生中所有的憎恨和贪婪、堕落和悲痛给尽数吞下,就在他喝下爱人的最後一滴污血时,终於恍然大悟,菲力浦其实比自己还要软弱。
过了半晌,亨利在寂静的礼拜堂里渐渐恢复意识。钟不响了;菲力浦的心也不跳了。亨利分开两人这致命的最後拥抱,颤颤巍巍地走到高德菲尔和提伯特的墓穴前。他静静躺在地板上,直到黎明破晓的第一道曙光照进窗子才起身,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跨过菲力浦·阿尔卡特冰冷的尸体。
从工匠们的搁板桌上拿起一只画笔,沾了红色颜料,亨利走到《三个活人和三个死人》壁画前。画中的三个活人全都惊骇地别过头去,不敢去看那三个死人。亨利脸上浮现一抹笑,内心同时对双方感到深深的同情,他靠近壁画,仔细看著从第二个死人口中流泄出来的空白对话横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