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点点头。"那怪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画师和守卫面面相觑。好半晌,又是爱德温开口回话:"是从墓穴里传出的,大人。"
亨利吐了一口气。走到中殿当央,低头看著那两块嵌在地板上的厚长石板。除了形状以外,唯一能够看出这是墓穴的就只有那些狭长的铜制铭牌,每块上头分别刻著一个年份:一二三六和一三八五。石板下是高德菲尔和提伯特·伊黎的尸骸。
"那不是老鼠。"亨利对著画师们露出笑容。"难道你们没注意到吗?礼拜堂里的声音会失真。说不定只是某个仆人在地下室活动而发出声响罢了,听在你们耳里,就像老鼠的爪子在扒抓什麽东西……"
爱德温看上去一点不信的神情,但还是恭敬地点头说:"是的,大人。"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嘛。"亨利笑著说。"你们都在这儿作画有好长一段时日了,久而久之就被画的主题给影响。要我说啊,这里唯一的老鼠就是你们画笔下的老鼠。"
他伸出一只手,示意工匠们往通往西翼的门口走,边走边说:"今天就工作到这儿吧。我已经跟小羊酒吧的老板清过帐了,他现在可是相当欢迎你们呢,一定早就从神圣岛运来蜂蜜酒和葡萄酒等著你们去享用了……"
画师们一扫心中阴霾,登时变得快活起来。亨利站在楼梯最上阶,预祝他们有个美妙的夜晚,并目送众人离去。最後才把守卫打发走。他听著嘎扎嘎扎踩过庭院的脚步声,和此起彼落的交谈声渐渐远去。末了,只剩下他一人。
亨利再度走回到礼拜堂里,在身後紧紧关上门。尖顶窗外,一片低压压的乌云凝结在天空,随著时间推移,越发显得暗沉。画师们的作画工具躺在搁板桌上:有炭条、承装油画颜料和水的浅碟子、肮脏布块、各种尺寸的画笔和沾满五颜六色的调色盘。一股夹杂著亚麻和兽脂的怪味与油彩味飘散在空气中。
远处打起闷雷,咆哮似的隆隆作响。亨利拾起一支羊油蜡烛,点燃,端著它在礼拜堂里走动,经过《死之舞》来到祭坛前。其实他并不喜欢《死之舞》,可是菲力浦坚持要做。这两幅画都是他提议的,却由亨利负责设计并且执行。菲力浦并不知道伊黎家族的真实故事。他不了解那名灰衣麻疯病患手捧承装鲜血的乞讨碗有何象徵意义,也不懂亨利设计的这幅画和相继落在高德菲尔、提伯特和现在的亨利身上的诅咒有何关联。
亨利伫足在祭坛前。整个祭坛很简单,既无布单覆盖也无十字架,只在一块大理石上放了一片古老的厚石板工艺品,石板上雕著各式人物和藤蔓卷须纹,皆因风化作用而略显模糊。提伯特说过厚石版其实是横饰带的一小部分,从塞普勒斯一间异教神殿里搬来的。亨利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东西放到礼拜堂里来,直到提伯特跟他解释爱芙罗黛蒂女神和美少年阿多尼斯、西芭莉女神和阿提斯的故事,还指出这段神话与基督的复活之间的相似处,他才欣然接受。
"我们是死而复活之人。"他这麽告诉亨利。"虽然血液里有致命的病毒,可是依然活著。"提伯特微微一笑,继续说:"等礼拜堂盖好,要供奉圣拉撒路。他可以当我们的守护神──如果说有家族需要圣徒护佑,那一定是我们了。"
可是亨利替家族带来的不是圣徒,而是一名恶魔。他转身背对祭坛,思忖自己的尊长遇到眼下这情形会如何应付呢。亨利无法想像提伯特伊黎有任何胆怯或优柔寡断的时候。
他缓步走著,经过中殿往那两座墓穴而去,最後停在了墓穴前。烛光映照在铜制铭牌上闪著微光。亨利看著自己的影子投射在石棺盖上,缓缓向前伸出一只手。窗外洒进来的一道光束让他止住了动作,高德菲尔和提伯特在光束下显得很安全,免遭四周阴影吞没。
在亨利答应兴建礼拜堂後,提伯特就告诉他去哪儿寻回高德菲尔的尸体。他吩咐过,死後要和高德菲尔葬在一块儿。就在这座礼拜堂里。亨利也同意了,当西翼拆除後,一睌,他和提伯特两人合力把高德菲尔的骸骨挖了出来。
他的尊长和祖尊长此刻就躺在脚下,和覆盖其上的石板一样不动不语。耳边没有工匠们听见的诡异刨抓声,可是在他头顶上,却感觉到有一阵微风息息吹来,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雨水滴答打在窗子上:起先很踌躇似的,偶而落下个两三滴,不多时,雨势就渐渐猛烈起来。又一声雷鸣,随即一道闪电迅速划过夜空。彷佛作出回应似的,教堂钟声不失时机地响起,宏亮而清脆,在暴风雨夜中特别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