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以前,这一带的海岸时常遭受风吹雨刮,法令不彰,因此荒凉少有人居。村民多年来饱受英格兰、苏格兰和古北欧人的侵袭,日子并不好过,可是土质肥沃,渔获量丰盛,大家最终还是留了下来。高德菲尔继承头衔後,也承担了祖先们的主要职责,不仅要抵御不时侵犯南面边界的苏格兰逆贼,也要保卫介於克斯特比和神圣岛之间的海岸免遭海盗劫掠。
伊黎家族的防御性宅邸就位於多岩的海角上,是一幢由厚石墙围起的城堡。在他离家去打圣战前,高德菲尔已经同意扩建城堡,在要塞旁边盖一座塔楼。这个主意是为了在沿岸建立烽火台系统,遇有侵袭便发出警告。他当时想的是,高耸的塔楼视野良好,登顶四望不仅能俯瞰整片绵亘的土地,甚至可以远眺神圣岛,方圆几十里一览无遗。
高德菲尔的夫人艾琳诺,当时尽管身怀两人的第三个孩子,还是必须在他离家时期监督塔楼的建设工程。她肚子里的男婴是在工人叫喊声和榔头敲打声中诞生的。或许是这样粗鲁的欢迎方式塑造出孩子的性格,长大後的马太·伊黎不仅畏惧吵杂声响,也厌恶体力劳动。
当高德菲尔从耶路撒冷返乡时,他隐姓埋名,谨小慎微,采陆路方式,并且昼伏夜出。起初只能远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觉得很痛苦,尤其是在看见马太的时候。他一度想表明自己身份,重新享受温馨的家庭生活,可是他该怎麽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呢?他无法坦承自己对於人血的需求。他们也不会理解他为何总是不老;即使参与圣战多年,除了缺根手指头外,身上竟无半点伤疤。他们会把他当可怕的怪物,或者无能的懦夫。
於是他只能过著藏匿的生活,但能够亲眼看著自己的孩子长大,也就满足了。最初几年,艾琳诺总是满脸期盼,一见信差来到就急切地出门迎接。高德菲尔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过来妻子是在等待他的消息。虽然两人的婚姻没有爱情基础,却能够彼此包容,时间一久也就产生了感情。目睹艾琳诺如此思念自己,他不禁心痛起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音讯全无,生死未卜,妻子脸上的希望渐渐变成了失落,他又深深被内疚给折磨。
转眼间,马太长到了十二岁,而卢森十五岁,两人的性格大抵定了型。高德菲尔对於拥有合法继承权的嫡长子的心性感到很气馁。马太希望自己做的每件事都能得到极度的赞美,如果有人胆敢出言纠正、提供建议,马太准会火冒三丈,破口大骂,直到艾琳诺出面安抚为止。
然而高德菲尔却不能怪罪自己的妻子。她不过是溺爱自己的独生子,尽力给他最好的,倾注所有的爱在他身上。她不曾让儿子离开她的视线哪怕只是一分钟,或许是害怕他会跟他的父亲一样失踪,永远回不来了。即使应该把马太送到邻近的庄园接受训练学习如何当领主,艾琳诺却丢弃此传统,只为把儿子留在身边。
相比之下,卢森·费兹伊黎年轻有为、意志坚定,是一个能让父亲感到骄傲的好儿子。高德菲尔只要看著自己的长子,心里就觉得很欣慰,儿子在剑术和射箭上的表现更是让自己自豪。卢森的母亲嫁给了城堡里一位武士,他不仅真心对待自己的妻子,更对领主的私生子视如己出,用同样的爱与关怀拉拔他长大成人。高德菲尔听见卢森喊继父一声"父亲",心头大石终於放下,却还是不免感到一股酸楚。
那一年他看见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头一次发生冲突。艾琳诺一直对卢森心怀妒意,连带地也让马太产生偏见,这情形令高德菲尔忧心忡忡。两个男孩子多次在村子里遇上,可是马太总是装作视而不见,不愿与兄长相认。是年夏天,艾琳诺举办了一场射箭比赛,卢森和他的继父,还有邻近村庄的几位男人都报名参加。才刚成年的马太突然决定参赛,即使他的射箭技术一点都不出色。
高德菲尔知道必有灾难临头。果不其然,马太又是哄骗又是怒吼地要求艾琳诺,不管比赛结果如何,都要把奖赏颁给他。许多村民,包括卢森的继父,都退出了比赛,因为他们心里清楚,最後肯定是由著这位少主为所欲为。
可是卢森一心想与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分出高下,丝毫不肯打退堂鼓。他每次一踏进靶场,就一定取得满分的佳绩,在一旁观赛的高德菲尔感到既欣慰又骄傲。村民也替他欢呼喝采,但只要他们的少主大摇大摆地出场,众人立即安静下来。
马太根本没有力气张弓,射出去的箭还未到标靶就已经落了地,就算是仆人把靶子往前移,他还是射不中目标。高德菲尔眼见他的继承人的火气冒了上来,一张任性的脸因为羞愤而涨的通红。艾琳诺就坐在旁边,一想到儿子的表现如此不济,自知要把首奖颁给他实在勉强,就紧张得身体绷得僵硬。
谁是真正的赢家已然显而易见。高德菲尔看见自己的妻子深吸一口气,宣布卢森·费兹伊黎为胜利者。马太气得高声大喊"不!",可是没有人在乎他,反而都涌向卢森跟他道贺。奖品是一小袋银币。可是就在卢森上前领奖的时候,马太突然攻击他的兄长。
接下来的情形很混乱,两人扭打成一团。卢森揍了马太的脸一拳,把他的鼻梁给打断了,血流满面。这突然其来的打斗不仅把村民都吓呆了,顿时鸦雀无声,连高德菲尔的心跳也陡然加速起来。即使他躲在谷仓屋檐下的阴影里,还是闻到了──他的继承人那带著新鲜气息的血。他厌恶自己竟对儿子的血起了反应。在圣地,他喝的是异教徒的血,横越欧洲大陆时则是强盗的血,自从回到英格兰後,血源就换成了罪犯。也难怪他会对熟悉的血味如此渴望了。
艾琳诺连忙分开两人,做了一件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把卢森逐出克斯特比。马太洋洋得意地抢过那袋银币,宣示自己是最後的赢家。
高德菲尔对嫡长子很失望,因而决定离开克斯特比。他等到夜幕低垂就出发往北走,不料却在半路碰上卢森,他虽然勇於面对被流放的处决,心里还是很难受。
高德菲尔把这次的巧遇当成好兆头。他先自我介绍一番,宣称自己是名退役将士,目前不巧正在走霉运。他陪著儿子一起到了苏格兰。卢森对他的身分从不质疑,不仅非常感激他的陪伴,还对他提出的忠告相当领情。两人很快找到了工作,在一名苏格兰高地领主手下办事,负责保护他的羊群免遭凶残邻居的毒手。接著又渡海到隶属於古挪威人的北方荒岛,那里昼短夜长,正好符合高德菲尔的体质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