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瞄他两眼,也不再浪费时间,转回了正题:“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演弄人的吗?其实就是代入,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的,我就是让自己的脑子动起来。”
“脑子动起来?”沈彻有点不明白。
“弄人这个角色和我本人的感觉差很远,感觉大概跟要你演冷烈一样。拿到这样一个角色时,你会觉得没有底气。”
说太对了!沈彻心道,就是那种没底气无法放开手脚去演的感觉。
“你没有底气,不自信,当然演不好。”秦修淡淡地笑了笑,“我们有时候会觉得我们很了解这个人物,就像你看过《零秒出手》的小说,我读过《李尔王》,那为什么还会没有底气?”
“是啊,”沈彻虚着眼若有所思,“我明明应该很了解冷烈的。”
“我也觉得我很了解那个弄人,但是这种了解是外在的,就算你能把他的成长环境心路历程全部再建,你也只是从第三方的视角去了解他,这种了解当然也是必须的,但是如果你追求的是极致的表演,那还远远不够。”秦修说道,“戏剧从古希腊悲剧发展而来,希腊悲剧起源于对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崇拜。想象一下某一天,在酒神的仪式上,一个喝醉了酒的祭祀突然跳出来,说我就是狄奥尼索斯,他相信自己被酒神附身,那一刻他底气十足,无比自信,于是表演就这样诞生了。”
“这么说还是要‘代入’,”沈彻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沙发上,费解地盯着天花板,“一说到这个我就觉得玄乎。”
“一点也不玄乎,他为什么相信自己是狄奥尼索斯?我又为什么相信自己是弄人?你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是冷烈?”秦修淡淡道,“因为表演酒神表演弄人时,我们的脑子是满的,而你表演冷烈时,脑子是空的,沈彻,你要记住,二流的演员才用肢体或者表情去表演,一流的演员用的是脑子。”
“用脑子代入,是说要锻炼想象力吗?”
“不全一样,我的做法是保持思考,”气温有些冷了,秦修拢了拢睡袍,回忆道,“在李尔王的宫廷里,我就是那个旁观的弄人。当我看见李尔王把领土分给女儿时,我就会在心里嘲笑,多愚蠢的国王,偏偏还自以为自己很英明。现在尽情地用鞭子抽我,用脚踢我吧,你还能高兴多久呢,我还能让你开心多久呢?当我看见国王被大雨淋得像个乞丐时,我就回想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地坐在宝座上的人。我就像你圈养的狗,在你面前打滚摇尾巴讨你的欢心,现在你终于落得跟我一样了,脱掉了华服,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不需要再给我打赏了,现在轮到我来照顾你了。”他笑着一歪脑袋,“你是个老人,是个好人,也是个蠢货,但我还是爱你的。像你的儿子一样爱你。”
沈彻一瞬不瞬注视着这样秦修,那双天然眼线的眼睛眯缝着,眼底有嘲讽,有同情,有一股子看好戏般精神抖擞的高兴劲,还有一种看破世间炎凉的无奈,这些都不是秦修会有的表情,而是属于那个嬉笑怒骂,悲天悯人的弄人的。
秦修收回游离的目光:“我在舞台上背诵莎士比亚的台词,但是在我没有台词的时候,我心里的台词始终没有停过。我不相信现场有人能比我演得更好,因为只有我知道弄人在想什么,知道他心底的嘲笑和秘密。”
沈彻一句句听在耳里,这是他第一次接近这个表演系最强新人的内心世界。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些,我大概永远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像星星和沙砾那样遥远。
秦修看一眼身边没说话的沈彻:“人每时每刻都在思考,冷烈既然醒着,黄真对他说那些话时,他不会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他没有和黄真说太多话,但是他的心里一直在对话。你问我,冷烈,你睡了吗?我那时就想,又要开始烦我了?算了,我还蛮想听你说话。你跟说全队一起喊口号,我会想口号是有点蠢,但是那种感觉一定不错吧……抱着篮球擦一下午,嗯,我能想象你盘腿坐在球场边,一边吐槽一边擦篮球的样子……”
沈彻听得全神贯注,月光下放大了秦修脸上每一个微妙的表情,太丰富太细腻,他完全被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