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阳光暖暖地照下来,笼着我们,照得身上暖洋洋的。花园里的常青树在阳光的轻风里摇动,干冷的空气也变得舒畅清新。干净整齐的营房前,光光的白桦树杈伸向天空,有一种遒劲苍朴的美。我望着身旁的杨东辉,心里充满了安宁和喜悦。我想和他永远这样懒懒地坐在台阶上,坐在冬日明媚的阳光里,任身边的一切流逝,就这样坐到天荒地老。

杨东辉问我是什么时候买的,我告诉他就是那次跟白洋外出的时候。

他看看我,没说什么,但是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他的想法,那时他以为我宁愿跟白洋出去也不愿意跟他一起,现在他知道了,我为什么要外出。他没问我是怎么知道他喜欢这个打火机的,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彼此放在心里就明白。当兵的嘴都是笨的,他也一样,他不会用语言向我表达什么,说感动感谢之类的话,但是我从他的表情和眼神里已经都看到了。这是男人之间的表达,是军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只要看到他的眼神,已经足够让我懂。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打火机放在手心里把玩,爱不释手,看到他这么喜欢,我觉得特别满足。以前看到有人说,看着喜欢的人高兴就是最大的幸福,现在我明白了这种感受。

他边玩边笑着对我说,这个火机怎么做得这么巧,握着感觉也不一样,不知道是什么材料。他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小男孩,新鲜又兴致勃勃地研究着那个手枪造型的火机,在部队他是一条猛虎,在外面的花花世界面前,他却笨拙得可爱。他向我瞄准,眯眼做出射击的姿势,嘴里还发出一声“砰”,配合着射击的架势一簇火光亮起,他英挺微笑的面容在火光后熠熠生辉,照耀得我一阵恍惚。

排长,排长,我什么时候才能放肆地抱着你,用我的嘴唇感受你笑容的每一寸,让你摸摸我滚烫的胸膛,那里为你跳得这么快,这么猛烈!……

我走在一条不归路上,而你不设防的笑脸,已让我越陷越深。

后来他还是告诫我,以后不许买这么贵的东西,即使是心意他也不要,有限的津贴买点书,在部队多读读书有好处,剩下的攒起来寄回家,让父母高兴。

集体嘉奖的命令下来了,本来要开庆功宴,但迟迟没有举行,因为另一件事笼罩了营区——退伍。

那一年,忘了什么原因,那一批警备区的老兵退伍特别迟。往年那个时节老兵早已经复员,距离新年没有几天了。但那年冬天,最后一批老兵退伍就在元旦到来前的十几天,最后走的这批,就是我们警卫连的老兵。

老兵的宿舍再也不收拾了,被子不叠了,喝酒的,抽烟的,打牌的,掼蛋掼到天亮的,即将离去的人有特许可以不熄灯,这是他们脱下军装前最后享有的特权。他们在营区拍照留念,找老乡找战友喝酒,甚至还有打架的,因为再不打就没机会了。对这些老兵连里不会再严厉管束,只要不是太过,默许着他们在离开前的各种发泄,一向火爆的连长也没说什么。在任何一个部队,对这样一群人都是理解的,没有别的,只因为两个字:退伍。

直到几年后,我也送走自己亲手带的兵,才能体会,这两个字对一个当兵的人,意味着什么。

第23章

那几天连里沉浸着离别伤感的气氛,我们这些新兵也不敢大声说笑,都收敛着。老兵们的告别方式各种各样,有的把流过血汗的障碍场最后跑了一遍,有的去抱了抱家属区的小孩,每天在军区巡逻,逗这些孩子玩儿,都有感情了,家属们教这些小孩奶声奶气地喊叔叔好,我们连的人都很疼爱这些孩子。

有几件事让我印象很深。一是连里照顾退伍的老兵不排岗哨了,但在走的前一天,老兵们要求再站最后一班岗。那天的岗都是他们站的。向我们交岗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偷偷抹眼泪。这个岗哨他们站了三年,有的不止三年,他们用最后一班哨向守卫了三年的军区告别。我不知道在那两个小时他们的心里想着什么,是第一次站岗的兴奋自豪,是酷暑隆冬里在哨位上日晒雨淋的辛苦,还是无数次地敬礼,无数次地指挥车辆,和无数次抱着枪——这个最忠诚最亲密战友的滋味……

二是老兵们走的那天,在炊事班吃了最后一顿饭,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每个新兵来到军营的第一顿饭是面条,退伍前的最后一顿是饺子,吃到这顿饺子的时候,意味着不管有多少不舍,多少留恋,你都该离开了。他们吃饺子,我们吃饭,那顿饭是我到警卫连后吃得最压抑的一顿,整个饭堂鸦雀无声,老兵们埋头默默地吃,有一个老兵端着搪瓷缸把他的饺子都给了我们新兵这桌,我们赶紧说,班长我们不吃,他哑着嗓子说吃吧,我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