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惊觉自己这样沉溺酒色已经两三年,花朝月夕,不能忍受一刻身边没有人陪,而且越来越觉得空寂,要时时刻刻耳边都充斥人声笑语才好,仿佛这样能把胸中的空洞塞满,能确定自己的存在。
朝廷中康熙二十六年的探花沈廷文“死”了,他好像也真的跟着死去,存在于世间的,只是一缕漂浮的无根游魂。
终于再次见到他,他已经是而立之年。那时大清海军新军初创,尚未立威,大海之上海盗横行。圣祖白龙鱼服巡游到福建,见到大清海商被劫掠的惨状,怒不可遏,调拨海军亲自出海誓要肃清海路。
那是一场倾国之力的战争,当时整个大海都被各路海盗把持着,有些海盗甚至原本就是一些海外国家的正式海军。他匆匆赶赴福建,坐镇这场战争,陈慕的小弟子陈飞卷入了这场战争里。
陈慕是他见过最高傲不羁的人,惊才绝艳,他的父亲陈永华辅助占据台湾的郑成功反清复明,病逝的消息传到北京,当时翰林学士李光地曾特地向圣祖上疏祝贺,说:“台湾长久以来没有被收复,主要是由于陈永华经营有方。今上天讨厌战乱,让他殒命,从此台湾的收复将指日可待。”然而陈永华死后,支持的延平郡王郑克臧被绞死,嫁给郑克臧的女儿也殉死,陈家一门被郑家逼的家破人亡,因此对台湾郑家人毫无好感,对朝廷也没有丝毫归属感,自成一派势力。曾说过:“满汉之争,归根结底仍旧是一家一姓之争,同我有什么干系。”从来不同朝廷扯上关系。手下势力也主要是经商和买卖消息,不涉江湖纷争。
他的小弟子小飞跟他学的一样高傲桀骜,出师后不接手师父的势力,却跑到外海也拉起了一支海盗,专门盯着打劫商船的红毛盗匪们黑吃黑,在远近海上威名赫赫。
然而虽然从来不打劫商船民船,但海盗就是海盗,朝廷要肃清海路,他还是被盯上了。
因为陈慕从小被送到浙江秀水离沈家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随老僧学艺,他自幼与陈慕相识,小飞几乎算是他看着长大的,陈慕的忘机阁最初建起来的时候他还涉足过。探花“沈廷文”死后他不能再回沈家,便是回到了两人共创的忘机阁,小飞遇到麻烦,他不能不援手。更何况……那个人为了这场海战,出了帝都。
机关算尽终于又见到了他,原本以为见他时会怨愤、不甘、狂喜,会质问他、会发泄愤怒……各种情绪会激烈到要炸裂胸膛。然而真站到他跟前时,心中却只是一片空白。
三十岁的他,居于人间至尊的位置已经十年,光阴与至高的权柄将他打磨的从容优雅,带着分不自觉的冷淡冷漠,仿佛人间沧桑、灰飞烟灭,都在指掌之间。光阴格外厚待这个人,十年前尚留一分青涩气息的少年已完全成熟,容颜仍是绝美,气质却更加风华内敛,绝世无双。
他喜欢的是这样一个人呵,人间帝王,掌管着这三山六水万里王土,肩负着天下苍生。
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那楼台马上一相逢、从此无时或忘的少年是皇帝。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忽然涌来将他彻底淹没,忘记了还有小飞在福建水军大牢里等着他援救,忘记了再次走到这个人面前来的目的。他从来以为世间没有做不到的事,自来没有什么东西想要得不到,然而终于第一次意识到此生最渴望得到的是永不可能得到了,明白了十年前分别之时,他为何表现的那么绝情。
那时即便能留在他身边,又能如何?看着他一个个纳妃纳嫔,安心做一个天子幸臣吗?穿破重重光阴终于明白爱这个人有多么地深,恍悟这个人对自己的了解要比自己以为的要深得深得深得多。他比自己更知道自己有多么骄傲——不爱的时候,一切还能解释为一场好色而慕少艾的艳遇,一旦爱了,只会转化为怨恨。他不是刘兼,只待在所爱之人的身边就好,偶尔能看到他,便心满意足,即便被远遣天涯也无怨言;也不是谢紫舟,甘心做心爱的人手中的一把刀,为他剔腐去疮,身祭天下。他是沈廷文,他的爱一定要有回报。
他不能回报,所以远遣他离开。弥 音 整 理
一时间所有的情绪都化为茫然……他已经用了十年证明自己是忘不了这个人了,余生将怎么办?
为何懂了他当年那个决定其实是正当而恰当的选择,心中仍然有分不能释然地怨愤不甘?因为他的行为永远“正当而恰当”,他的选择永远“正确”,感情不能干扰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