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是一眨眼,昌平六年的新年就到了、过去了,到恪靖出嫁的日子了。
仪仗皇皇,一身吉服的恪靖到乾清宫拜别太上皇和胤礽,艳红披风胸前翻出来的雪白毛领上一枚红翡金丝凤凰佩灿若朝霞,更显得二十二岁的美丽公主颜如舜华,漆黑的一双眸子似能容纳天地万物。她叩别太上皇后,又望着兄长盈盈一礼,桃李年华的少女坚定的声音似又在胤礽的耳边响起:“二哥,你看着,我必好好为你牧守喀尔喀!”
这又是一个过完年后反倒反常寒冷,又下了一场大雪的年份。胤礽送走了妹妹,一如他在漫天飞雪中送别那个人。
当年那个人走的时候,他无力让他留下,如今恪靖的远嫁亦是如此。是不是人无论站到什么样的高度,都有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站在城头看着送嫁的队伍在茫茫大雪中逶迤远去,胤礽微微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笼住眼眸中一切思绪。
太上皇微微叹息了一声,一瞬间似乎也显得有些苍老:“八年前,朕这样送走了荣宪,今天又来送恪靖,再过几年定然还要来送温宪、纯悫、温恪……再过些年,你说不定还要来送菱菱吧。”
胤礽手一紧,看向身边的小女儿,菱菱扬起头看着他,一向天真无邪的眼神也有些迷茫。
康熙振了振衣襟上的雪,先一步下城楼去了。
胤礽抱起女儿,又站了好一会儿,才也转身离开。
胤礽下了城楼后康熙已经离开了,他让仪仗和送行的人都散去,一时不想立刻回宫再扎进公文堆里,带着菱菱到尚在潜邸时太上皇特地为他修的西园换了便装,乘了车到城内闲散。
大雪纷飞,街上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胤礽没说目的地,驾车的侍卫也不敢问他,随意挑了个方向,信马由缰顺着较繁华的街巷缓行。菱菱似乎已经忘了城头那一幕,抱着手炉,爬在马车的玻璃窗上兴致勃勃地看街道旁的雪景,过了一会儿后问:“皇阿玛,我们这是去哪里?”
车外隐约传来咿呀的唱戏声音,胤礽转头向窗外看看,前面不远处竖着一方龙飞凤舞的招牌——长春戏园。他并无目的地,见菱菱渴望的目光,便教马车驶过去停下。林方手脚轻柔地为他系上披风,又拿过另一件小的,他接过来帮菱菱披上,又让她抱好手炉,抱着她下了马车。
戏园门口有两个文质彬彬的二十来岁书生正要进去,看见他从马车上下来,看清他的脸,顿时呆住了。其中一个蓝衫的眼光尤其痴迷。胤礽扫了他们一眼,没有理会,并不从正门进,走进一旁不甚起眼的侧门中。
蓝衫书生呆呆地吟道:“玉面珠挡坐锦车,蟠云作髻两分梳。春风解下貂回脖,露出蝤蛴雪不如。”虽然胤礽拥着厚厚的斗篷,一点颈项都没露出,斗篷也并不是貂皮的。念完尚觉不能摹写尽风采气度,又道,“曲水池头倚玉阑,祓除初起晓妆寒。新来传得江南样,也是梳头学牡丹。”干脆将胤礽比作了燕赵佳人。
胤礽先一步踏进门里去了,随行扮作普通下人的侍卫们都是武官,对无论干什么时不时都要抽风作几句诗读书人很不感冒,加上这书生口音很重,没听清他念的是什么,都没有理会。他高声叫道:“公子留步!”追过去想追上胤礽,这个举动倒让侍卫们有些紧张起来,远远地就把他拦开了。
胤礽进入门内,却是一条布置雅洁的走廊,直接通到二楼位置最好、却从不对外开放的一间包厢。包厢里陈设极雅致,条陈几案,高床软榻,案上陈着糕点鲜果,案边供了一大瓶开的正精神的红梅,红彤彤的炭盆熏的室内暖洋洋,似乎在随时等人进来,屋角金兽炉里新燃上的袅袅的龙涎香,嗅之令人筋酥骨软。
菱菱一进这个地方就十分高兴地扑到了案前拿了一个果子,胤礽解下披风,歪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