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兼垂首道:“正是。”
胤礽看那目录单子,隽秀地蝇头小楷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列着长长一串书名,《海鱼图志》、《苔谱》、《槜李谱》、《倦圃莳植记》《北海抱甕录》、《出海杂记》……胤礽仔细看了一遍,笑道:“这一季怎么动植物图志这么多?”翻到后面,还看到了一本《晴川蟹录》,正好是秋天,这本书出的倒真应景。
刘兼道:“也有译制书局新译的几本几何、化学与天文、哲学书,还有两本小说。另外《北海抱甕录》、《出海杂记》都是随海船出海到过异域的士子文人写的海外见闻,都颇可一看。”
胤礽点点头,指尖在书单上划过,道:“单子上的书都送一份到养心殿,另外把你觉得可看的书再列一份单子。”
单子上是这一季度大小书局出的所有书,市井粗俗艳书都有,刘兼却毫不意外,应了声“是”。
他能理解胤礽的做法,胤礽没有那么多时间深入民间了解市情市貌,这些书能最直观地反应各个阶层现在在关注什么,想什么。
又翻了翻别的卷宗,胤礽坐下来,叫人将今天的折子也送到这里来,开始批红。由于军机处有规矩,太监侍卫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出入,便是王公大臣无诏也不得擅自入内,没有伺候的人,别的人手头都有事情在忙,刘兼挽起了袖子,为他研朱砂。
胤礽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琥珀色的笔管,异常的诱惑。刘兼研着朱砂,目光无意间落在他执笔的手上,羽睫又淡淡垂下去,掩去眸中情绪。胤礽仍然是仿若未觉。
军机处的效率非常高,胤礽处理完公务,便起身离开,室内诸人忙起身恭送他。刘兼同众人一样俯首送他离开,等他带着等候在室外的侍卫走远,方才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乌润的眸中闪过一丝深藏的痛苦渴慕眷恋。
有多久不曾这样接近他了?是从沈廷文离京开始,还是他的死讯传来之后?
沈廷文的死讯传到京城后,胤礽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死去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常臣子,甚至连平常臣子死去都会有的一点怜悯都没有。知道一点二人事情的,都不免偷偷感慨君王无情,然而作为沈廷文之外曾经和他最亲近过的一个人,却知道不是那样的。
沈廷文的重要超过所有人的想象,也包括沈廷文自己。甚至也许连胤礽自己都没有那么清醒的意识,但刘兼作为旁观者,看得却非常清楚。
沈廷文离京带走了胤礽一部分极其重要的渴望,他的死更是直接杀死了胤礽的一半灵魂。现在紫禁城里这个完美无瑕的无上君王有一半已经死去,没有人发现,没有人怜悯,没有人为他伤心,连他自己都是,但是刘兼却为他痛彻肺腑。
追逐着胤礽来到这世间最纷繁莫测的至高权力中心才才五年,却已久远的像一世,但水乡一树繁花下初相见的一幕却仍历历鲜明如昨日。冰月泠泠的清辉中十七岁的少年回过头来,五官精致到秾艳,狭长的凤眼微挑,天生的尊贵,高傲而睥睨。
刘兼是在那一瞬间就沦陷下去的,从此情思牵缠,如被一缕蛛丝缚入网中,再不能脱。
不是没有挣扎过的,在知道胤礽的身份之后,在分别之后的三年里。无数次地告诫自己,算了吧,他是天潢贵胄,下一任的皇帝,而自己只是山野乡民,有一夕情缘,已不知是多少辈子修来的幸运,两人身份天悬地隔,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不放弃又有什么用。然而想到再也不能见到他,终究是不甘心,飞蛾扑火般地参加科举,渴望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京城再见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