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双玉记 溯痕 1986 字 8个月前

每一年的年底,是他们一年里最快活的时光,因为远行的孩子会背着沉重的包裹,风尘仆仆的归来。有时会早一点,刚进腊月他就回来了,有时会晚,大雪过后才能远远的看见水面上越来越近的小船,船头能看见一个身影冲着他们招手。当船停下,始终年青俊朗的沈珏就跳到他们身边,一边嘀咕着“不用你们接我自己会回去”这样的话,一边眼睛红红的,小狗儿一般倾身在他们脸上蹭。

柳延会让他蹭很久,蹭到伊墨忍不住兜头拍他一巴掌,他才收回脑袋。几次之后,沈珏每次回家都先蹭伊墨,再去蹭爹爹,这样蹭再久也没有关系了。一年到头在外漂泊寻觅的疲惫,也似乎在他们身边亲亲爱爱的蹭一蹭就抵消了。如果始终都能这样下去,再找几百年,沈珏觉得也没有什么不愿意。不管找的有多辛酸,只想到还有一个能让他疲惫而放心的睡去的温暖地方,总是还能坚持的。

后来。凡事都有后来,后来,他就无人可亲爱。

清明将近时,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有多远,他都会赶回去,在清明那天与罗浮山的一座坟前跪下,摆上自己亲手做的菜。

这一天他要做的事有许多,他要清理杂草,要擦拭墓碑,要焚烧纸钱。

然后对着那些凉透的菜肴,坐很久。

黑夜来临,又转成黎明。他知道自己要走了,寻找到人还未找到,他不能不走。

沈珏将脸颊贴过去,贴在雾水湿透的冰冷石碑上,闭上眼想象着还是那两人在眼前,冲着自己宠溺的笑,于是他蹭了蹭。

抬起脸时,冰凉的水渍留在脸上,在黎明的光线里辉映着晶亮亮的光。

提起一旁已然破旧的包袱,沈珏只能继续上路。

路越走越长,仿佛看不到尽头,有时候沈珏会稍微停下来,抬起头看一看四周,看完之后基本能确定,这个地方他曾经走过。尽管足印早已消失,但景与物的变化却并不显著,只是有时候,走着走着,就仿佛走过了沧海桑田。明明这个地方是荒无人烟的大片山林,如今却被开辟了道路,有了酒楼市集,人来人往。

他看了看,又低下头,继续往前走。一身青衣简洁装束,背着一个灰扑扑的包袱低头走路,他看起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路人,只有蹲在地上贩卖货物,寻找买主的小贩才能注意到他。

他有一张俊朗非凡的脸。

与伊墨的俊美不同,他轮廓的线条更偏向冷与硬,因此他的五官就英挺的极为硬气,兼之身形高挑伟岸,若是肯抬起头来,目光再灵动一些,就能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但他从不抬头。仿佛仅仅是为了走路而走路,目光低垂,神容平淡。眼神也是一样淡淡的,不是气定神闲的从容淡定,而是到了一种黯淡的地步。像是被抽去灵魂的木偶,脚下的行进仅仅是行进。

小贩看了他两眼,就不再关注,有些人一看就不是买主,而他需要养家糊口,没工夫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他没有看第三眼,所以没有发现,这个神情漠然的旅人在他目光挪开后,一眨眼身形便已经晃到了远远的城楼。接着就走到了,他看不见的远方。

从前年少,有家人的关爱,他总是贪享人间美好,爱说爱笑,也会任性胡闹。即使是每年只回去一趟的年月里,他似乎也没有长大多少,到了家中便聒噪不休,讲一路上的奇闻异事,除夕守夜的时候,还会坐在火炉旁扯开嗓子,唱那些听过的曲儿给父辈们听。有时故意唱的荒腔走板,调子不知跑到了哪里,便喜滋滋地看着柳延笑倒在伊墨身前,一手摁着肚子,一手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伊墨也会笑,笑着训他越来越不像话。

这么聒噪。伊墨说,你把我养的黄鸟都吵死了。——其实那是被他自己大意,冬夜忘了收回来,活活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