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新欢旧爱 60_03 1529 字 8个月前

沈文昌只是笑笑,对家丑无可奈何的模样。

叔父坐在沙发上,穿油绿绸衫,剪了辫子,却依旧留着前清的头发样式——齐肩短发,剃掉了前额——一种恐怖的忠贞。年轻的时候应该身量很高,而且漂亮,因为老来依旧模样体面,黑长的眉,白须,像电影里的忠臣。他身上有一股年老肉体未死而败的气味,是隔天的馊肉味;又有一种鸦片烟的甜气,从骨头里渗出来。

“阿叔。”沈文昌随意叫一声,坐下接过咖啡。

“侬还晓宁得我个叔叔?!侬做格些事体又没有想过我个叔叔?!但凡侬做的事体有一两分分寸,我会进城?会当这么多宁来讲侬?!侬事体报纸上都讲了!”叔父立刻爆发起来,声音中气而洪亮,用先发制人的兵法,要在气势上占先手。秘书小姐立刻出去关上了门。

“谁给啊叔定的报纸?”沈文昌低着眼,谁也没看,轻吹着咖啡的气。他没有指名道姓,问的却一定是文幸。

“我在与侬讲话!”叔父红着脖子敲拐杖,作势要打,文幸立刻上来拉住他,把他按回沙发。

“报纸家里还是要有一份的。”文幸讪讪的讲,有些惶恐。

叔父被按下沙发,从皮质手提袋里摸出一份报纸,摊出来敲着看:“侬看看啊!”他老花了,报纸离眼很远,一双手哆哆嗦嗦:“原周市长秘书转职中央执行委员会……啊……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76号!这是76号啊!侬否要以为我否晓得那是什么样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吴四宝死了,它就只能是个养老的地方。”沈文昌轻描淡写的嘲笑道。

“侬……啊呀……侬怎么对得起我阿哥?!”叔父似乎想哭,然而没有眼泪,情绪酝酿不到家,只能干抹眼睛:“我否讲不食周粟……现在去不了重庆,困在上海滩,要谋生计养老小,宁宁都是亡国奴!我晓得的!侬这里做事情,我没什么好讲!侬到底是给中国宁做事情!侬到76号去,就是给日本做事情了侬晓不晓得?!那里是日本人管啦!”

“这里的中国人,也给日本人做事,同样是被人骂做贼,到……”沈文昌话讲一半停下来,非常惊奇,因为叔父作势要打,被文幸拉着。

“他敢打我?!”他几乎要有些震惊的颜色:“他居然又想打我!”然而面色依然沉沉,不在乎的模样。心里有些害怕,因为童年长挨巴掌。打人不打脸,他往往被羞辱。

沈文昌起身通电话,叫小张进来。叔父坐在沙发喘气,文幸拍着他的后背。错都是沈文昌,所以老人需要顺气。顺气,顺着他的气。

“年纪大了脾气都怪。”沈文昌心想,立在电话旁点烟。小张悄无声息的进来,立在沈文昌常坐的椅子后,无声无息的看着文幸。他腰间鼓起一块,带了枪。

“侬啊怎意思?!”叔父惊觉。

“我这里不兴打人。”沈文昌坐下,叠起腿,很潇洒的可恶模样,心里是虚的。他对叔父恨而怕,童年的恐惧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