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这仿佛就是空头支票,开的极为爽利。
邓月明随手一指,道:“宪兵队。”
筱为登时变了颜色,浓雾一样的魂魄化为透明,显然是被吓到,却又对邓月明这种近乎于诓骗的占卜大感怀疑:“你不要骗我!”
“不骗你。”邓月明有些厌弃,脱掉长衫,就着背心长裤睡下,翻身时“吓”一身,是扭到了腰。
筱为穿墙穿地,从二楼直飞宪兵队。他找过每一个可能的地方,唯独没有找过宪兵队。他希望余庆庆在任何一个地方,唯独不想她在宪兵队——他从宪兵队飘出来,把自己支离破碎的魂拼在一起,整出一个人的模样,怕吓到想要见的姑娘。他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说,想告诉她这个死后的奇异世界,想告诉这个世界真有天道的轮回,想告诉她,他有三个颇为俗套的字忘记对她讲。可他找不到她。
最终路上的亡魂们为他指路,让他去找同样潦倒的瑚九公子。
邓月明躺在席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敢翻身,怕扭着腰,蹭到屁股。最后身上黏腻难耐,起身下楼去,想到后院偷偷打水,冲一个凉水澡。下楼一脚踩空,整人仰摔倒在楼梯,屁股着了低,痛的叫出了声。睡地板的人惊醒,跳起来拉电灯,一时间屋中灯光大盛,邓月明捂着眼睛侧开面,忍住痛意讲:“是我!”
“你作死!让不让人睡了!”有人低吼,起来关掉了灯,依旧躺回蒸笼里。邓月明挣扎着爬起来,起身一阵眩晕,站稳了便开始嘲笑自己:“活了千百年,越活越回去。”他依旧是踮脚走着,心里想着筱为的事。走马灯一样的光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在沈太太开读书会的这个晚上,痴情少女诗中的单恋的爱人,死在了宪兵队。与无数这个年代死去的青年一样,都是爱国的细卵击在巨石上。
筱为领头排话剧,做传单,在一处无人的防空洞里写饱蘸浓墨的:“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他们在两天前受到举报被捕,先进巡捕房,后又拘入宪兵队。刺头们面对刑法毫不惧怕,是真正的言官进东厂,一身正气傲骨,将来要进史册的。尤其是筱为,一个倒灶的富家子,家里百货商场营业,有汪政府的少将来剪彩。他对沈文昌毫不惧怕,是众多入狱学生的信仰与支撑。于是沈文昌临时加班,叫人在他身上了刮几刀,放进四条黑背,毁了这跟定海神针。
这个富裕的小傻子至死都没吭声,一根脊梁骨剔出来,被狗齿被啃了干净,仍是直愣愣的一条,仍是一根可恶的刺。现在他化为魂魄,夜行八百奔回死地,去见他心爱的姑娘。
可姑娘在一间单人的牢房里,沾着掀掉指甲的指尖血,写一封遗书:“
我知道,我这个民族的罪人,是日寇的共犯。我将我们秘密的革命之地,告诉了日本人。
我听见了同学的哀嚎,听见了恶狗的狂吠,听见了明日黎明的枪声,甚至听见了千万万同胞的恸哭!
我是这个民族的罪人。
诸君!我不求原谅,但求诸位处于我地,千万莫要如同我一般!千万莫要做一个共犯,做一个刽子手!”
余庆庆剪一头清爽短发,穿一件蓝布对襟的短上衣,黑色百褶裙。她端坐在牢房的床上,抚平上衣的褶皱,侧身躺上去,用一枚藏在砖缝中的铁钉,划开了手腕。随后她将遗书与铁钉藏回缝隙,留给下一个进这间牢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