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一走,师父脸色迅速黯淡,我扶着师父向房中走去,刚到门口,师父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我托住师父倚着房门慢慢坐下,双目模糊了一片。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师父不怕,弟子在外游历时结识了一位朋友,正是药王叶度人的亲传弟子。徒儿这就去寻他,他一定能医好师父。”
师父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心结已解,又有精进。好,好,不愧是我‘后山废人’的徒弟。”
我喉头哽咽,强笑道:“那都是弟子胡说八道,师父天下无敌,哪里是什么废人。”
师父面露笑意,终又现出忧色:“人生短短数十载,为师有你和云树就够了。徒儿大了,师父老了,为师也没什么可以教你们了,只是这江湖···你们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师父咳嗽几声,将手中佩剑递给我:“你闯荡江湖为师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把‘归尘’算不上神兵利器,但陪了为师几十年,用着挺顺手,以后你便用它防身吧。”
师父佩剑造型古朴,剑身布满暗黄斑点,似乎锈蚀不堪,但能在两大绝顶高手比斗之下毫发无损,又怎么可能是凡品?我接过剑,眼眶中的液体终于掉了下来:“师父可知那斗笠怪客是何来路,弟子一定取他项上人头来给师父谢罪。”
师父不答,仰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神色先是疑惑,须臾又归于释然。我正静候师父答复,忽觉额头一痛,却是挨了一记久违的爆栗:“傻小子胡言乱语,好像为师将不久于人世,你真当为师只知醉生梦死?为师房中床下有个暗格,其中乃是白骨生肌的灵药,你快去给为师拿来。”
我大喜过望:“吃了药师父就好啦?”师父点头道:“那是自然,即便武功大打折扣,性命应是无忧。师父老归老,可还没活够。师父还等着你和云树光大我后山门楣来着。”
师父言辞凿凿,我深信不疑。抹干泪水,我起身冲入房中,屋中漆黑,我也懒得掌灯,只一头扎入床底。目不视物,我便一寸寸地摸去,果然发现一个扣环,拉开挡板,手指触到一个冰冷坚硬之物。我火急火燎,拿着东西便奔出了屋子。
师父仍旧靠着木门,只是一动不动。手中事物四四方方,却是个铁盒。我跑到师父身旁,矮身道:“师父,东西我拿来了。这药怎么用,内服还是外敷?”师父寂静无声,我伸手轻推师父,师父没有反应。此时一轮残月自乌云中挣脱出来,惨淡的月光笼在师父脸上,师父神色安详从容,却毫无生气,我按住师父手腕,没有脉搏。我怔了怔,急忙打开铁盒,没有灵丹妙药,只有一本草草装订的书稿,首页只有四个大字:“云生结海”。我心跳如鼓,仍然安慰自己:师父从不骗我,书里一定记载着起死回生的秘法。我哗啦啦地翻着书稿,一颗心却慢慢冰凉: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秘法?书里全是经脉练气之说,尾页如此写道:“道法万象,穴以生气,气聚成云,丹室即坏,云生结海。”
我收好书稿,深深吸气:原来师父钻研出了一门丹田破损之人修炼内功的法门,原来师父苦心孤诣就是要传我最后一门功法,原来师父仍是选择独自一人守着这荒凉的青霄后山。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跪在师父面前,眼泪却扑簌簌地往下掉。
十岁那年,师父醉醺醺对父亲说:“你的儿子很有天赋。”
十四岁那年,师父笑嘻嘻地对我说:“呵呵,把小姑娘气跑啦。”
散功离山那晚,师父语重心长地问我:“云木啊,为师问你,这世间种种却又是谁的错?”
师父啊,弟子太小,弟子不懂,弟子难悟,但求师父指点一条明路···
我对师父叩首,死死咬住嘴唇不想让自己太过难看。不知哪儿来的水珠溅在归尘剑上“叮叮”作响,好像神剑有灵,也在为老主人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