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什么?”时郁枫把拳头攥得咯吱作响,脸上却还保持着冷静。霍英就这么在他肩膀上哭了,他觉得这些回忆让霍英沉得有点深。
霍英也许是醉酒,蹲得越发不稳,又或者是,他正在害怕,在恐惧。他已经兜不住那些太久太久拼命拿着的脆弱,于是,这一秒,脆弱竟流露在这个第二次见面的男孩面前。因为这个男孩刚才好像跟他说过,“我想理解你。”
他却还是如梦初醒。蓦地抬脸,拽着时郁枫的衣角,惶惶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没问题……哥,哥!”眼见着霍英踉跄着要站起来逃跑,时郁枫先他一步站在他跟前,拽他到沙发边上,霍英扭着身子,挣得他心里发痒,力气也用不稳,最后俩人一块倒在松软坐垫上,他摁着霍英的肩膀,把他罩在身下,“你不用怕,更不用跑,”他又不假思索道,“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是他们对不起你!所以你要把实情告诉我!”
霍英空张着嘴,看着他,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为这句“对不起你”,他脸上透出的湿润几乎要再次下泪,随后,便真的落下泪来,很不熟练,也很不争气地在下睫毛上抖,又在脸上纵横,“你把手借我一下……”他仰躺着不再乱动,只是摸黑一般去抓时郁枫的右手,抓住了,就盖到自己眼睛上去,“让你看我这么哭我还是觉得太丢人了。”
时郁枫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用左手和膝盖撑着重心,却不敢在那眼眶上用一点点力气。他出了很多汗。他知道,自己在剥开一个秘密,不对,他这是在剥开霍英……霍英就在他的手里。霍英潮湿地把眼睑和脸颊靠在他的手心。
似乎被这么捂着,霍英安心了些许,声音也闷闷地冷静下来,“厄里亚……他不只是单纯说说,我赶他下车,他居然拿出一个针管对着我,然后告诉我,他爸做的就是这个生意,”时郁枫听得头皮都麻了,感觉到手掌下眼睫的翕动,很柔软,很沉重,此刻他在安慰霍英,可也在被霍英安慰,“墨西哥,针管,大财阀,我就懂了,毒呗,心里最大的不是害怕,是愤怒,我想我去你爸的,没多琢磨我就把车开出去,还把敞篷打开……我得在人群里,如果在车库里被他扎了,那么大剂量的吗啡,我就成死了都没人知道的那种了。”
时郁枫只觉得烧心烧肺,眉心冒血。他看着霍英被汗濡湿的发梢,以及煞白的脸,就在自己指尖,竟眼眶生疼,憎恶和杀意比以往任何一次听到有关这人的谣言时,都要来得迅猛,已经让他感到麻木。他就好比一个丢失了所拜先神的虔诚遗民,怀着满心亏欠,终于游荡到找寻已久的庙宇,却亲眼看见唯一的一尊神像曾经如何被烤得崩裂,碾得粉碎,被打进尘埃。
而最残忍的是,这捧碎片此刻还带着天上缥缈的气味,就在他的面前,再聚成一个货真价实却伤痕累累的神灵。
“你继续说……英哥。”他极尽温柔地轻抚霍英半干的泪痕,“不用睁眼,我在听。”
霍英乖乖地蹭了蹭他,絮絮地回忆着,“他没有立刻扎,但他开始从方向盘上拽我的手,力气很大,很狂暴,用西班牙语骂我。车库外面是条马路,马路另一边,是条河,河边行人很多,我不能撞到他们,想刹车可是刹车片已经被我弄不好使了,然后那么大一越野车,就在蒙特卡洛那小窄街上扭,”他咬了咬唇,用力道,“我必须得避开行人……很快就滑在河堤上,俯冲下去,就这样他还在拽我的手。八十迈碰上一个废桥墩,厄里亚被甩到了河里。我系了安全带,大概头破血流吧,看着他挣扎,沉底,然后我晕了。醒来我听说他死了的消息。”
说完这话,他双手捏住时郁枫盖在他脸上的那只,把它撤了下来,狐狸般上挑的眼睛星星亮亮地对上时郁枫的,“好了,最坏的已经说完了,我现在也没什么严重的心理阴影,”他绽出一个笑容,“脸盲也有个好处……谁跟我旁边死了,死前还骂着我的名字,我都能彻底忘了他……我都能忘了,一干二净。”
霍英就这么神情镇定地坐了起来。
时郁枫也默默地在他身边坐好,表情控制已经到了极限,他似乎并不觉得那位厄里亚掉进河里有多解气,反而若有所思,露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神情,“你说过,是有一伙人,这个死了,坐牢的是谁?”
霍英一愣,垂下眼睫,道:“就是他的团队什么的,折腾我的车得有技师吧,后来都真相大白了。”时郁枫总觉得这有点太轻巧,没来得及再想再问,就听霍英抢先一步道:“你知道是谁救的我吗?是邱十里,很神奇吧,他把我从摩纳哥警察局弄到医院去治疗,又在这个小岛上给我找了安身的地方,就算我连他的脸都记不住,醒来就问他是不是把我绑架了。哈哈,我真的一直很谢谢他。”
“他没有问你什么?”
“问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