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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珏突然觉得,小皇上把张屏外放,着实英明神武。此生处事,真让人不知如何评判,假如进了朝廷,结果难以想象。单说倘若换一个人坐在对面,溜须拍马的言辞暂不多想,“大人早年原来也曾如此不易”之类顺竿的话必然当要来上一两句罢。

也就是本部院这样的胸怀,才容得了他罢了。

兰珏接着道:“先父一生只教过我一件对的事,唯有读书考功名,才能换一种活法。先母半夜还赶活做针线,换钱送我进学堂,那时着实刻苦,路上捡片有字的纸头儿,都揣回家藏着,反复看。县城北关有个书坊,我在那里做过搬纸的活计,就为了能偷看两眼坊中的书,那地方如果还在格局未变,我仍能闭着眼进出。只是,我那时用功,从没想过是不是真喜欢念书,实际是为着不再受穷。”挑眉看了看仍不吭声的张屏,“你若有见解,但说无妨。”

张屏道:“大人尚未说到辜清章,学生暂无见解。”

兰珏微微眯眼:“哦,是,怎么尽说我自己的事了,难为你听我絮叨许久。”烛芯噼啪,酒入杯中,碎影流金。

“我与辜清章,乃入京科试时相识。当时我在街边卖字画,他买了几张。”

细雪中,那人收了伞,抬手一指架上的一排字画。

“这些兄台可都卖否?”

“挂的都卖。”他取架上的画,“阁下为何买这么多?”

“小弟方才说了,明年春闱,兄台定然高中,预先买上囤着,他日富贵,说不定就指着这些了。”

奚落、耍弄,他早已习以为常。但眼前这双清亮含笑的眼,让他不想往心怀叵测上想。

他取了一幅画,卷好,裹了纸,扎束递过:“阁下既为知己,怎能再谈买卖。此画权作相赠,但望不弃。”

那人双手接过画:“蒙兰兄相赠,实不堪领此厚礼,不知何以为报。”

别转头扯了做如厕之用便可。

他不禁道:“阁下果然会算命,竟然知我名姓。”

那人眨眨眼:“这真不是算出来的。”抬手一指,“兄的画卷上,不都落着款么。”

他绷不住一笑:“是了,居然把这个忘了。”

那人轻抬衣袖,雪屑沾染了眉稍唇角,浅笑中化成薄露。

“我竟也忘了告知兄台名姓。鄙姓辜,辜清章。”

此情此景,每字每词,都不能忘记,一旦忆起,就如同又回到当时。

“那时没什么人与我相交,直至遇到了疏临,方才认得朋友二字。他性情随和,谦容礼让,与我这般人,也处得来。我二人一道赁屋,同食同宿。直至后来遇见刘知荟,方才有些远了。”

张屏肃然问:“为何辜清章与刘大人相识,便同大人疏远?”

兰珏没想到他竟会主动发问,且这话问的真不讨人喜欢。

“本部院都已说了,因我和辜清章,并非一类人,他和刘知荟,才是同路。我那时穷,苦寒的试子该有什么样子,我便做出什么样子。其实还是与他人不同。”

张屏又开口了:“任是何人,都与他人不同。”

嗯,对,你是也很与他人不同。难道不曾因此自省过,为何除了那个傻陈筹,你几乎没有半个相好?

“虽各有不同,又依类而群,异于众者,孑然伶仃。”

张屏道:“学生以为,有人喜独处,有人好扎堆,不过各人喜好尔。”

原来是如此自我安慰,倒也难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