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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仙 君子以泽 2449 字 6个月前

我弟到底年纪小了些,稍一点挫折便受不住。还没喊出几句,便嚎啕大哭起来。而他身后那些小孩子们,还在整齐欢乐地拍手鼓掌:“戏子,戏子!东方克夫是戏子!戏子的弟弟也是戏子!”

看着策儿穿着一身孝服,孤零零地跪坐在坟前,我有冲动当场变成人身去护着他。但旁边和丈夫并坐在一起的女鬼拦住我:“这些人若不认识你还好,认识了你还让他们发现,事情可便闹大了,到时你会下十八层地狱,还会连累你弟弟。”

“可是——”我急切地看着弟弟。

“每个鬼在阳间都有牵挂之人,都有难断的前尘旧事。”女鬼看了看身边的丈夫,“你别冲动。”

这时,一双绣花鞋和淡紫裙边出现在策儿的眼前。

“戏子又如何了?”声音凛冽如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姓冷的混账丫头,“总比公卿厚禄,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好。”

御史夫人怒道:“你说什么?冷蓉,以为你有皇帝撑腰便了不起,你以前也是戏子!”

“可是你们不敢得罪我,不是么。”冷蓉冷冷地看他们一眼,“再多说一句,我便让陛下把你家满门抄斩。”

此后,御史公子的坟前一片寂静。策儿用红肿的眼睛看着冷蓉:“冷姐姐,我姐她还会回来的是不是?我想她,我真的想她……”

冷蓉轻叹一声,跪在坟前,拿起纸钱丢入火盆:“东方媚,你看看你,就是嘴硬。当初我说要给你银子,你却硬要赌那口气,不领情。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好策儿,最后却跟你丈夫在船上殉情……你啊,做事便是冲动。”

我嘴角第二次抽搐。是我冲动么?是我想殉情么?冲动的是汤少卿!我是被殉情了!

东方策在坟前哭了很久,白净的小脸蛋儿也沾满污垢。临行前,他在我墓碑前磕了三个响头,起来时脑袋都已磕破。看着他小小的脑袋上縻着白绳,额前还渗着些血,我的心都快碎了一地。这是我最忧心的事。我死了,策儿还那么小,谁来照顾他?冷蓉连别人丈夫都要抢,指望她,母猪都得上树。死成我这般也是可悲。刚断气七天,来坟头上烧纸上香的人,居然只有两个。一个是阳间唯一的亲人,另一个居然是斗了一辈子的老情敌。只不过生前认识的人,该死的都已死光,两个哥哥大概第二辈子都过了十多二十年。我无声地叹了一声,跟着他们走出坟场,目送着他们进入马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七月半的夜晚,普渡拜拜才结束(3),街上的人不少,京城官道却空出来,店铺关闭,以为鬼魂让路。街心每隔十多尺,便有一个置满食物的香案,护城河中,飘满荷花水灯,以民间的说法,便是为散魂妖鬼们朝黄泉路送行。在活人看来,这个夜晚十五圆月,东风花树,京城成了座空城。有动静的,只有阴冷风吹起的纸钱、散香、花瓣、落叶。若他们看见夜晚真实的模样,恐怕会吓成我们一员。宽阔驿道洒满月光,护城河上石制大桥,红楼房顶精致华美……这万户京城中,却都挤满各式各样的鬼:水鬼、僵尸、煞神、冤魂、吊死鬼、无头鬼、双头鬼……还有那些和我一样,方才还魂的散魂野鬼们,那些从妖界赶来“赏景”的妖怪们,他们敲锣打鼓,哭嚎哀歌,在空中飘,在地上爬,在街上跳,拖着断腿走路……进行着飨宴式的盛大游行。

大红灯笼随风摇摆,桂花花香飘满京城。花瓣如落雪,随风飞扬,擦过一个卖画小夜铺。画铺附近,一群妖鬼正在做买卖,流浪汉们看不见他们,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围观画师作画。当了七天的鬼,我对鬼的辨识能力已上升很多。哪怕是以人形出现的鬼,也能一眼看出来他不是活人。那女画师阴气阵阵,我几米开外都能闻到。她摊铺上摆着文房四宝,与质地不寻常的纸张。那砚石上磨的,十有八九是掺墨的膏血,纸张则是新鲜生人皮。再抬头看她的脸,虽有几分容姿,却假的很,大抵是个画皮鬼,披了人皮来京城凑热闹。

坐在摊铺面前的,似乎是个人。铺子上挂着个明瓦灯笼,藤黄灯光照下来,他长发如黑瀑,落在腰际,大红袍子勾勒出修长的身材,侧头露出颈项与鼻梁,均雪白如玉。看样子,是个年轻的美公子。摊铺后方的河面上,漂移着千万盏黄色荷花灯,一如莹莹鬼火,拥抱着京城的月圆之夜。桂花树枝被花朵压弯,重重垂下来,在风中抖了抖,抖落他满肩粉白花瓣。风吹动了店铺上的灯笼,把他大片黑发照得明晃晃的亮。

如此好看的皮囊,大概会被那画皮鬼剥下来,做衣服穿。

在阴间,画皮鬼大概是我最害怕的鬼种。他们没有人身,真身是没有复原能力的尸体。除了投胎转世,只能任由尸首腐烂。因此,想不出门连同类都吓死,他们必须扒活人皮套身上,等人皮也腐烂,便把皮破布一样扔掉,或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