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不过也幸好那粥方才买得早,虽然小饼泼出去的时候还是热粥,但也没有烫得过分,倒也是没有伤了上官宴的脸,宋观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是眼见这番动静太大,周围看热闹的人围过来的是越来越多,宋观知晓了上官宴没什么大碍,自是不愿多留的,只低声对小饼说了一句“走”。

二人也的确不便在原地多待,小饼闻言便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跟在了宋观身后。趁着情况混乱,借着花灯节上大量来往的人群掩饰,他们很快淹没在人潮之中。宋观带着小饼在城中七歪八拐的,走了好一段路,最后在一道墙面前停下。

这是一条小巷,因此处角落里光线也不大鲜明,大家走过路过倒是没多少人会注意这里。宋观转过身来看着小饼。小巷里暗淡的光线在宋观面上跳跃,那是一种似乎蒙了一层灰的光影。他是半晌之后才开的口,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平日里没有的严厉,没有带名带姓,倒显得越发冷漠不近人情了:“我之前跟你怎么说的,你都不记得了?”

昏沉的夜色里,小饼沉默着,双膝一曲直接跪在了地上。血肉骨头磕在石板路上,隔着衣料,发出的是一声闷响,小饼跪下之后没有任何辩解话语,只说:“请公子责罚。”

明明几步之外就是喧闹的街景,灯火通明,可这昏暗的小巷子就仿佛是暗中蛰伏的巨兽口嘴一般,倏忽将外头的光与喧嚣之声全都吞噬了,于是内里只剩了徒然的冷寂。小饼跪在晦暗的阴影里,这初春夜间寒凉的冷意,并非有着如何强劲的侵略性,它们不曾直接席卷人身,只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沿着他贴地的腿脚,一点点,一点点的,迟疑地漫溢上来。说不上难熬,但这些寒意,确乎是以一种慢吞吞的姿态,浸入了他的骨头当中的。

因为没有计时工具的辅助,时间变得格外难以捉摸,也许是这一切是许久许久,又也许只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但总归这最后,跪在地上的小饼是听到了宋观的一声叹息。极轻的,没有分量。他没有抬头,也不该抬头,所以自然看不见对方表情,所以唯一入耳的,只宋观之后一句冷冷淡淡到完全听不出情绪的:“你起来罢。”

此一晚后续事件并无什么可述的,自是不再另做详叙。花灯节过后,宋观同往常那般上朝,又同往常一般下朝。这春日阳光甚好,许多植物都在这时日伸展开了尖尖的嫩叶,百花吐蕊的景象更是已露了初初端倪。这一日下朝之后,宋观与几位同僚一同步行出宫。朝堂上小皇帝同太后之间的矛盾日益尖刻明显,今天他就是躺着也中枪好几回,十分累心,是以这一段同行之路,他挺心不在焉的,结果走着走着,冷不丁就听见身旁一位同僚道:“近日事多纷杂,又有一事尚未发生,但下臣估摸着,之后是差不多要闹腾起来的。”

另一人闻言“哦”了一声,十分配合地顺着问道:“不知是何事呢?”

先前那人道:“怕是大批寒门子弟要跪坐请愿了。”

又有一人闻言奇了怪了:“郑兄此言却是让人不解了。这些年政策一直对他们甚是宽容考虑,简直是十分迁就的了,都已如此,他们这般又是何故?”

最开始说话的那位“郑兄”摇了摇头,说道:“算是种种前因堆积吧,只是这一回的事彻底激化了一直以来的矛盾。”他补充说明完这个大前提,继续细说道,“此一回的事情,是先前花灯节的时候,一位年轻官员上街被个纨绔子弟调戏了。”

宋观听得“花灯节”和“调戏”二词,便感觉自己脑中的神经被人一把攥住了,拉扯得紧紧的,一双耳朵情不自禁地就要竖起听人继续说点什么。他是心中莫名有预感地“咯噔”了一声,不过面上一点都没带出来。宋观强自镇定是觉得自己想太多,他安慰自己,这事应该不会那么凑巧的,不可能是主角受和他……

便是此时,有人叹了一声道:“现如今这有些年轻人啊,的确行事不太像话。”摇头复叹息一阵,转而又继续问道,“却不知这次涉事的都有谁呢?”

“郑兄”开口之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调戏人的那位身份未知,但被调戏的那位,复姓上官,单名一个宴字。”

宋观心中一串卧槽。

在上官宴这个名字出来之后,同行的几人都没做声地静了一静。大家纷纷拿眼偷瞟宋观,是想起了当初上官宴刚来京城时候的传言,于是当场没人接话,这对话戛然而止得十分尴尬。后有一人偷瞄宋观两眼之后,理智归位得慢了一点,是以心中如何想的,竟然脑子一热便直接紧巴巴地问了出来,他直言说道:“可这上官也不是寒门子弟啊!”

“郑兄”没想到会有猪队友围着上官的事儿继续问话,他简直想拿笏板狂打对方的头!你怎不换个话题把这个问题给结束了呢!他心中汗颜,简直想抬袖擦一擦自己并不存在的汗水。虽然宋二公子同上官的事儿,只是些大家捕风捉影的风月段子,但无论真真假假,这流言蜚语虽然已过,可总还是要避讳一点的啊。他现在只觉自己干什么多嘴把上官宴名字报出来,又想跟前这位接话接得还不如不接呢,倒是弄得他若是将话细说了,便跟个长舌夫一样没什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