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铎搬了一张小板凳到屋子前给傅庭川坐,自己则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席地而坐,两人说话时都没看着对方,而是眺望着远方那一片云蒸雾缭。
傅庭川说明了来意,包括怎么找到他的,汪铎默默地听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自己的膝盖,直到他说完,才轻轻叹了口气。
“没想到啊,还是被找到了。”他转过头,对傅庭川笑了笑,“开始‘三对三’这个游戏的那年,我老婆和孩子在一场意外中走了,那场意外的始作俑者是个黑心大老板,我去法院告他,没告成,没找回公道,还差点丢了工作。那段时间,是我最消沉的时候,我满腔怒火无从发泄,直到有一次我喝酒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一群学生在斗殴。然后我就加入了他们。从前在学校,年轻人在体育场里难免发生口角冲突,我都是出面拉架的那个,可那次,是我第一次觉得,有的时候发泄出来,是件好事。要是一个人压抑太久,反而会做些更极端的事。”
傅庭川冷笑着摇头,语气淡漠地说:“那不是你煽动别人进行这种危险游戏的理由。那三年,你见过多少学生因为这种游戏受伤?又亲自送过多少人进医院急诊?还记得吗?”
“一百零二个。”汪铎笑了笑,一阵风吹过,他略显单薄的头发动了动,像几株无力的枯草。汪铎又重复了一遍:“一百零二个。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记着。”
“参加游戏的都是那些内心同样苦闷、愤怒,无从发泄、无能为力的年轻人,我只是给他们一个渠道罢了。在这个平台下,我们有规则,有管理者,也有监督人,我会为他们做好善后。”
“要是人死了呢?人死了,你给他们收尸吗?”傅庭川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弯下腰看着低头的汪铎,“收起你那种高高在上的保护者姿态吧,你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失败者,企图用这种方式获得关注和成就感,你享受的是被捧在手心的感觉。你关心的只有你自己!所以你才会定下规矩,每个加入到这种游戏中的人都要签所谓的‘保密协定’,第一条和最后一条,都是不许他们说出你的名字。你在给那些对于你来说还是孩子的年轻人做无意识的洗脑。汪铎,你创立了一个邪|教。”
“我没有!”他猛地抬起头,收起了之前悲哀和怜悯的眼神,盯着傅庭川的目光变得狠厉。
“你知道你创立的这个‘邪|教’有多少信徒了吗?你不知道吧?那我告诉你!你的信徒遍及整个A市,十五所高中和大学!因为你,他们在遇到压力和困难、挫折的时候,想到的不再是努力克服或是向外界寻求帮助,而是和同样处于困境中的人一起诉诸暴力,用一种野蛮而畸形的原始人的方式进行发泄!更可怕的是,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种方式是有问题的,是错误的,即使因此遭受身体和精神的折磨,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谴责,更没有人企图说出你的名字!”
傅庭川的话如同一阵狂风暴雨,让汪铎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伴随着严重的咳嗽,傅庭川冷眼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扔给他。
汪铎拧开瓶盖猛灌下几口后,终于平静下来,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傅庭川坐回到小凳子上,问:“现在在管事的人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汪铎摇头,“但是我可以让他们停止。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只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捅到学校和警|察那里去,他们……都还是孩子。”
傅庭川沉默了一会:“你确定他们会听你的吗?”
汪铎点点头:“他们很相信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爬上这南山来看看我,和我说说这段时间的情况,有什么难过去的坎,也会告诉我。”
“你当初为什么辞了工作来南山?”
汪铎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累了,也老了。讽刺的是本来到孤身到这座山里来是为了寻找点平静和安乐,到头来,还是摆脱不了世间那些凡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