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那是魔君主上的决定,小殿下……”
他再也顾不了君臣间的礼节,几步冲到冥夜面前,两人就隔著一张御桌。
“让魔族独立,确实是我们最终的目标,但,不是现在!如今的我们,有什麽能耐跟天界抗衡?就凭三万不到的魔族遗民?还是顺天城底下那个还没完成的无尽地宫?!小殿下,魔君主上一时糊涂,可您不能也跟著糊涂啊!”
“放肆!”冥夜一声断喝,严厉盯著他的太傅:“再说这种对魔君无礼的话,就算是你,我也照办不误。”
活了几千年的魔族长老,外表看上去也许给人柔弱的感觉,但骨子里,确实非常耿倔,听了学生这句话,他不怒不惧,笑著往後退了一步:“小殿下,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就算现在要我立刻死在您面前,我也没有遗憾。所以,有几句话我今天是必须要说的。”
冥夜最怕见他太傅语重心长的样子,长久以来的事实证明,太傅下面的一番话,必定是很在理,但同时又让他很难堪的。他扶著凸凸作痛的额头,想结束今天的谈话,“太傅……”
“小殿下,”馥兰却赶在他制止之前抢了话头,“你变了!”
他敛了笑脸,深深凝视眼前的学生,他曾经倾尽心力教导的并寄予了厚望的学生。在过去,他一心一意扶植这位少年,就算某些决策与家族利益冲突,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把小殿下的意愿放在首位。因为他相信这位少年,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小殿下,必定会给魔族一个明朗的未来,让所有魔族的臣民,能昂然傲立於世人之中,不被歧视,不被排斥,过上自由平等的生活。他一直是这麽相信的,但现在,他曾引以为傲的学生,让他彻底失望。
“现在脱离神族的监管,魔族就等於自寻死路,我相信小殿下你也明白这一点,但你还是放任这种事情发生。为什麽?如果是以前的你,绝对不会。”太傅的话说得很慢很温和,但却让他的学生心里涌出愧疚和沈重:“你变了。”
“过去的你,一直把族人放在第一位,但这个位置,现在已经被另一样东西取代。你有了另一个追寻的目标,所以想慢慢卸去这个包袱,你想抽身而出,不再管魔族的未来,所以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毕竟是自小到大伴在小殿下身边教导的太傅,他的心事,完全逃不过馥兰的眼睛。
“自从那个人出现,你就变了。”馥兰继续说:“你的心开始柔软,他取代了魔族,占据了你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不可否认,你渐渐有了私心,不肯再把全部的自己奉献给族人。”
太傅一语中的。但心事被人这麽明白地说出来,冥夜反而有松口气的感觉,他不必辛苦隐瞒,在馥兰太傅面前,他可以坦白一切。坐正了身体,坦然地直视他的老师,冥夜笑了笑:“太傅曾经教我,一国之君统治的,并非财富,也非土地,而是人心。哥哥让魔族独立的决议,受到大部分官员的支持,那是人心所向……”
“人心所向也并不一定正确,”馥兰打断他:“世上多数人都是愚者,需要极少数有先见之明的智者给他们指引道路,所以才会出现革命家,先驱者……”
冥夜失笑,摇头摆手:“革命家和先驱者都是很伟大的人,他们牺牲自己来让世人觉醒,这些人的结局往往都很惨,逆流而上的代价太大了,倒不如从众,当个俗人安稳度过一生。”低垂的眼睑遮住沈积在眼眸里的沧桑,在过去,他何尝不是扮演著这种角色?为了保护仅存的族人,不惜弑兄篡位,还向神族俯首称臣,卑躬屈膝……做了这麽多,忍下的辛酸和委屈只有自己知道,到头来,还不是被族人唾弃。今天,他心平气和地对太傅说:“太累了,我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太傅,我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
馥兰反驳:“你身为皇族子孙,一生下来人生就已经决定了,哪有你自己选择的余地?”
过去,冥夜也是这麽认为,但现在不一样,他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替那位给他辛苦孕育孩子的爱人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