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年右手食指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着,以一种奇怪的频率。他低头有些吃惊地盯着自己的食指,自己也觉得十分奇妙。他一直有种对危险的敏锐直觉,有时候潜意识里察觉到危险,在意识还没有苏醒的时候,身体确实会用这种方式提醒他。这种实用的特异功能,也真的救过他几次,雇佣兵团的几个朋友曾经惊诧过这项特异功能,甚至取了一个促狭的外号,说Lee有一只“上帝右手”。
然而此刻,李斯年盯着自己颤动不休的右手食指,环顾四周。四周浪涛依旧,小雨窸窸窣窣,他将大脑里的警戒雷达开到百分百,也没有察觉到任何潜藏的危险。——身体的感觉也同以往不太一样,很难形容的一种奇妙感觉,不是紧绷的,而是有些软,仿佛脚下有一滩正在蔓延而上的沼泽,软绵绵的泥浆顺着他的身体攀援而上,而他奇异般地不想挣扎。
“我喜欢演戏,不知道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我有时候,莫名会感觉很孤独。有时候在宴会厅里,突然听见主唱的声音沙哑哑的很好听,举着酒杯找了一圈,也不知道该对谁说。有时候凌晨坐在阳台上,看着远处车水马龙,出城的车排着长队,也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哪儿,有什么故事。——但是演戏的时候,我是不孤独的。戏里有轻生死的兄弟,有一诺千金的朋友,有孤注一掷的反派,还有一往而深的爱情。每次坐在电影院看自己演的戏,就想,我这一生,哪怕能遇见其中一种感情,都足够值得。”方岱川盘腿看着远方的海平面,几只海鸟掠过海面,翅羽震颤,喙中发出一声激越的长鸣。
他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李斯年,挠了挠头:“我是不是有点幼稚?”
李斯年回望着他,浅琥珀色的瞳孔里有种温柔的水光蔓延开来,他声音很轻,唯恐他不信似的:“你很热情。”
“热情?”方岱川被这个形容词搞得哭笑不得,“算了,你一个外国人,在用词的恰切程度上,也不能给你太高的要求。”
李斯年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没和你开玩笑,他心想,这只小狗腿,一直就有种笨拙的热情,对这个世界,对人类的所有正面感情。
认识到这一点,李斯年仿佛看到了刚才那一片沼泽,最后一截身体也陷入其中,终至没顶。
两个人傻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海边的风洗尽了白日的湿热,带来些清凉。不知道海风是从哪里涌过来,带来一股微妙的臭味。
远处海浪的起伏波动更大了些,白泡泡扑哧扑哧翻腾,聚集来更多的海鸟,纷纷争食着被海浪滚上来的海底小鱼。
李斯年的全幅身心都沉浸在一种莫可名状的柔软情绪里,难得一见的失了智,失去了对潜在危险的警觉。直到浪花扑腾到他们两人脚边,李斯年无意中低头看了一眼,看见了随着海浪翻滚上来的深海小鱼和长满海洋生物的海底板岩和沙土的时候,他才猛地意识到一晚上海浪翻腾海鸟聚集的不对劲。
“不对!”他猛地回过神来,拉了方岱川一把,两个人迅速后撤。
一个猛浪击打过来,整个海面仿佛一口被煮沸了的大锅,翻卷着泡沫溢出来,两人刚刚站立的地方瞬间劈裂了一道不窄的缝隙。摩西分海一般的架势,砂石顺着岛屿的破口,扑扑簌簌被卷进海里,填上来的是不知名的动物尸体。整座海岛仿佛一块酥脆的饼干,正被架在火上烧烤,将要从中间受热断裂。方岱川惊讶地看着这场自然伟力的萌芽。
“海底火山的前兆……”李斯年神色凝重,下颚线绷得死紧,“那个boss可能真的没说谎!”
方岱川脚踩在一个沙坑里,沙坑本身就不结实,被海水的震动裂开了一半,他的右脚刚好踩在上面,直接陷了进去。刚想拔出右脚,方岱川心中突然一凛。——脚下沙坑的这个位置,正是最初大家一起埋葬啤酒肚的地方,正因为埋过人,沙子后来填得不是那么实在,所以才被海底的这一震震了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