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顿了顿,沉缓地抬起头,两侧的鬓发如水纹般晃荡到后面,显露出他沉着如黑礁石的美目。

原本躺在卧榻的尼禄不见了。

罗德当即惊骇。一层冷汗如浮冰般在他前额飘起,他几乎是如劈砍而过的刀光一样,从阴暗的角落里闪身而出。

这时有女奴急忙走过来,递给他一张莎草纸条。

罗德以指尖抚平褶皱。字条上的拉丁文十分工整而圆润:

『我就在营帐外的树下。』

罗德黑着脸,将字条丢进火盆,恃着冷剑来到营帐之外。

银亮的月亮被光秃秃的枝桠分裂成碎镜般的几块儿,被照映成银粒的尘土悬浮,有一种朦胧的质感。

尼禄靠在叶子飘零的树下。他褪下锁子甲的战袍,披着柔软的赭红色斗篷。他那张青春而稍显忧郁的脸庞,此时有一点腼腆的羞红。在银冷的月光和凋敝的街道,他就象一抹格格不入的温暖的色彩。

空气中有战火燃尽的淡淡的苦涩味,一道凄冷的月光照透尼禄的银发。

“你饿了吧……”他小声开口,神态有一些紧张,“我可以请你去街上吃点东西吗?”

罗德紧握剑柄的手于此刻松懈。

于是两人走进高卢坑坑洼洼的街道。

战争结束,饱经痛苦的高卢恢复一点生机。沿街的小店点燃灯罩,暖黄的烛火如萤火虫般浮动,头顶陶罐的妇女拎着面粉回家,商铺开始打烊。此时人声渐稀,夜光宁静,餐铺里冒出饭香的热汽,有一些平凡而娴静的意味。

趁着晚宴的混乱从军营偷跑出去,有一种和情人幽会的刺激。

他们身披月光走着,黑影交融,象一对相濡以沫的旅伴。

距离太近,罗德棱角分明的手不经意撞上尼禄的手背。尼禄有不敢说出口的窃喜。

“你想吃什么?”尼禄面带期待地问。他深陷的眼窝悉皆被照亮,金棕的眼瞳如泉水般剔透,原来他的阴鸷也不过是浮于纯洁之外的虚影。

“只要是热的就行。”罗德说。

两人踩过一路碎石和泥土,也不管走去哪里。向来随性的罗德兴之所至,拐进一个位置僻静的巷口,走进一家简陋而冷清的餐铺。

他只要了一碗清淡的麦片粥。

月光从帘缝中溜进,翩跹于罗德的眉眼。他懒得打理头发,黑发长得已及腰背,被他随意地撩到耳后,竟然有类似女子一般阴柔的美丽。

尼禄替他付了钱,安静地坐在对面。

罗德吃东西的样子很干净,跟他挥剑时一样利落。一切从简的他不放什么蜂蜜和药草,无味而朴素的燕麦就足以使他饱腹。

他那裹在皮手套之下的手指十分纤细,此时握住一根乳白的木制调羹,有一种清雅的气质。

微黄的烛光跃动,披在罗德发间。凌厉之人也能有宛如孕珠般的柔美。

尼禄恍然地勾起唇角。

一种平凡的温热从他心尖凭空蹿起,顺着骨骼与皮肉,慢慢浸入他的四肢百骸,再以更热的温度回溯到心尖。那是一种近似于温泉翻涌的情绪。仅仅是看着罗德吃饭,他就能有满溢心间的暖意。

“我真幸福啊……”他感慨一句。

罗德有点惊讶地瞥他一眼,不经心地说:“战争结束了。”

尼禄摸了摸自己的手,脸庞出现天边晨光般的浅红。

“我的手没有原来那么冰了……”他象觉悟一样,喃喃自语道。

罗德丢下勺子,飞快地抓过他皙白的手,包裹在自己可谓热烫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