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存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清明的眸里分明有种种疑惑,道:“老师,这,这太突然……”
“莫非到此地步,你还以为自己有余地慢里斯条去想如何运筹帷幄么?”刘昌敏提高了嗓门。
“可,可这里一应事务,如何交与他人?墨存试验的抗旱小麦,才刚播种,城外饥民安置点,也好容易才走上正轨,这一交出,旁人不熟知,很容易前功尽弃……”萧墨存摇摇头,道:“老师,不问缘由而抽身回京,这样的事,墨存恕难从命。”
“你,”刘昌敏一拍石案,忍不住就要指着他的鼻头大骂,却忽然想起这人并非自己一手带出的门生,而是天潢贵胄,正经的皇子皇孙,生生咽下这口气,缓了口气道:“墨存,你道老夫为何来此?”
萧墨存看着这个老者,心底隐约猜到一点东西,却不敢确定,低头道:“墨存不知。”
“为了你啊。”刘昌敏站了起来,负手来回走了几步,压低嗓门道:“你外头瞧着聪明,怎么到这节骨眼上犯傻?老夫放下京师六部那么多事,拍拍屁股来归远穷山恶水的地方,你当真的代子巡视你的赈灾实务?今儿个我索性把话给你挑明了,只怕连陛下本人,都还未知老夫到了此地!”
萧墨存此惊非常,他知道,丞相坐镇京师,乃文官之首,若非国祸战事,是断不可离京的。且离京礼仪甚为啰嗦,似刘昌敏这样私自离京者,若真被人追究,那绝对是掉乌纱帽的大事。他微白了脸,退了两步,道:“老师,您,您擅自离京,这,这……”
“皇上即便今日不知,明日想必也知了。”刘昌敏面沉如水,道:“咱们的皇上,若能糊弄过去,老夫就白教他二十年了。”他忽的一笑,捻须道:“不过你放心,老夫身上有先帝遗诏,离京一事,自有法子应付过去。”他顿了顿,锐利的眼神几乎要将萧墨存看到无以遁形,缓缓道:“若非事情紧急,老夫怎会出此下策,墨存,你现在明白了吧。”
萧墨存眉头紧锁,脑中掠过无数念头,却又飞快被自己一一否决。他沉吟片刻,冷静地道:“老师厚爱,墨存感激莫名,但赈灾一事非同小可,且农桑秋播,若能成功,则我天天启王朝三年之内再无饥馑矣,值此之际,墨存不能走。”
“赈灾赈灾,你志向怎能如此短小狭隘!”刘昌敏终于忍不住呵斥道:“老夫保你,要的是一个能将毕生才学献于我朝,要的是一个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晋阳公子!”
萧墨存心头一震,这个志向是历朝历代儒生的理想,崇高而令人肃然起敬。但他从没想过,这样的志向,却会由这个朝代的文官首领指明落在自己肩膀上。他不过一个现代的古董商,崇尚西方式的自由和人权,可本质上不是一个传统的理想主义者,也没有一腔热血要履行“文死谏”的良臣原则。他在这个时空所做的一切,与其说一种野心,不如说一种男性对事业的惯性追求,想要试试看自己能否在里试验某些想法,改良某些陋习,仅此而已。可如今,却有些骑虎难下,他为难地看着眼前对自己殷切寄望的老丞相,忍不住道:“老师,墨存,并无您想的那般有能耐……”
“老夫知道,以前那些事,确实难为了你。”刘昌敏挥挥手,打断了他,道:“但人谁无过,况你这几月所作所为,老夫莫不看在眼底。别担心,你既为老夫门生,老夫自然会帮你正名。说到底,品行清誉不过是文人骚客闲得荒出来的玩意儿,哼哼,若国基动摇,饥寒交迫,这些莫非能当饭吃么?”
萧墨存心底涌上一阵酸涩,眼眶顿时有些潮湿,他从没想过,在此封建王朝,自己何其有幸,如此得遇如此开明,如此“人性”的老者,他当下不禁有些哽咽,感动道:“老师——”
这声“老师”叫得真心实意,刘昌敏满意地点头微笑,温言道:“莫怕,回京后,万事有老夫替你担着,闲话少说,快去收拾一下,咱们连夜进京吧。”
萧墨存心底一软,一个“好”字险些出口,可与此同时,沈慕锐的脸浮现眼前,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相知相伴的人,如何能就此一走了之?他想了想,恭谨回道:“老师厚爱,墨存万死难报,但此间事务繁杂,非墨存不能,更兼墨存为南巡督察使,若与老师这样回京,恐怕是抗旨,届时连累老师并一干同僚,墨存于心何安……”
“你,”刘昌敏指了他的鼻子,终于愤愤地放下,压低嗓门道:“多少人惦记你的小命,你莫非真不要了么?南巡一路,遇刺多少次?意外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次?你自己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