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负责的人都不在,去总部开会了。赵学文只是一个参加了工作没几天的小医生。他不敢做主,立刻打了电话汇报了情况。上面的意思是,会马上派来直升机,送这几位伤员去省里的大医院治疗。
接到命令后,赵学文便带着一群小护士,开始给伤员做简单的处理。现场很乱,那两个男的伤员一直在哭,哀嚎声很大。反倒是躺在屋角的那位穿着少尉军装的女伤员,她由始至终都一声不吭的仰脸躺着,女伤员的脸半张面皮都被揭开了,皮下器官赤裸着看上去非常可怖。她没有哭,也没有呻吟,只是用手指紧紧抠着抢救床的床板,眼神近乎绝望,还在嘴巴里断断续续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赵学文检查了她的伤势之后,心里顿时很矛盾。如果等部队的直升机过来,再到最近的医院抢救要两个小时后了,等到那个时候,细胞会凝固,掉下来的皮肤组织会死掉,今后虽可以植皮,可是那也不如原来的皮肤组织好。
二十来岁,该是人生中最最美好的岁月。毁容对于少女来说太过于残忍。出于责任,赵学文很是慎重的考虑了一会,他走到女少尉面前坐下说:“有些情况我们最好坦白的交流下。你留疤是肯定的,可是如果现在不处理,到达大医院的时间会是在两个小时后。当然,大医院的条件比这里强很多倍……可……你不同,你的伤在脸上,手术迟了除了有些脏东西会长到皮下……掉下来的那些皮肤组织也会死去……我是个小医生,今年刚分配,这样的手术我以前虽做过,可这样严重的伤势我也是第一次见。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如果你相信我,就把你的未来交给我!如果不相信,直升机马上就到。”
那位女少尉倒是也很冷静,她想了没几分钟,很快作出决定,同意赵学文为她进行手术。那晚,其实赵学文也没想太多,在他看来医生的天职除了挽救生命,挽救一个少女的人生那也很重要。当然,他做这台手术也不是为了获得什么荣誉,真的。他只是可惜,只是觉得花一样的年纪,就该精彩的去活着,去绽放。
赵学文选择了最小的针头,细致的处理清洗了创伤面之后,开始为这个一直没有呻吟哭泣的女军官做缝合。她很紧张,一直在发着抖,没奈何,少言寡语的赵学文开始与之闲聊,尽量使其放松下来。
那天晚上,赵学文讲了很多事儿,自己的家啊,自己的兄弟啊,自己老家山上的山楂树啊,还有清澈的小溪流啊,自己奶奶的那个绣着花儿的肚兜兜啊。女少尉渐渐的不再发抖,她用那只没有受伤眼睛死死盯赵学文那张带着口罩的脸。赵学文都不知道,这晚,他的眼神有多么专注,口罩下瓮声瓮气讲的那些如水一般的故事,有多么有趣。
女军官失去神采的眼睛里,慢慢的有了一些复活的光彩。抓着床板的手,慢慢放松下来。
手术完毕,天色已经大亮。赵学文送她上飞机,那女少尉突然抓住赵学文的一只手问他:“医生,你说我会毁容吗?”
赵学文哈哈大笑着拍她的手,为了叫病人有些希望,他甚至带着一股子开玩笑的语调说:“当然不会了,你年轻,恢复能力强!而且……哥哥我的技术还是可以见人的。你要是实在不放心,这样说吧,赶明儿要是你嫁不出去啊,就来找哥,哥娶你!”
那之后,赵学文当然挨了院长一顿狠骂,可没过多久,上面又莫名其妙的给了一个集体嘉奖。虽然嘉奖没有落到赵学文的头上,赵学文却是不在意的,反正该做的都做了,他不后悔。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转眼一九九六年初,从故乡回到医院的赵学文,被自己家院长夫人强行带回家,非要给他做媒。赵学文这次回家,虽见过几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大概是在部队呆久了,他的审美观也产生变化了。反正就是一句话,都不合适。对方觉得他像出土文物,他觉得地方上的姑娘想法过于跳跃,多少有些不务实。
带着见见也没坏处的想法,赵学文提着一个西瓜,一兜子香蕉来到院长家,一进门他便呆了,他又见到了那位女少尉。别问他怎么认出来的,那漂亮姑娘额头上依旧有一条浅色的粉红疤痕,自己的手艺赵学文还是认识的。那姑娘一见赵学文就笑着说:“医生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是你呀!恢复的不错呢!”赵学文放下西瓜,很自然的走过去,掂起对方的下巴,上下打量那个疤痕,嘴巴里还带着一丝对自己的赞许说到:“啧啧……哎呀,恢复的真不错,再做一次小磨皮手术,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了!”他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他的相亲对象。也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家院长夫人跟一位带着中校军衔的女军官,正瞠目结舌的在客厅一角看着他。
反正缘定三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甭管世界有多么大,你走的多么远,那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属于你的。夏湘妮跟赵学文的缘分便这样来到了。
夏湘妮的祖父,祖母都是南下干部,家里的条件不用说,是非常优越的。 夏湘妮跟赵学文生长的环境不同,她生长于高干家庭,自小这姑娘就骄傲,长得漂亮,学习也好,眼界自然也高的很。传媒大学毕业后,她被特招入伍,还有了一位留学归来的男朋友。原本一切都那么美好。可是随着毁容的消息传出,男朋友再次飞法国躲灾去了,没多久,她又听到一个消息,马上要开的那台军事电视节目,选了其他人主持。
这次车祸,夏湘妮看透许多事情,她看到了施舍的爱情。开车闯祸的前男友父亲诅咒发誓,甭管夏湘妮丑成啥样,她做定他家媳妇儿了。夏湘妮不稀罕那份施舍的爱,她也一直无法忘记一个人,她的恩人,那位医生哥哥。如果不是他及时处理,后来的医生说,她毁容那是毁定了。夏湘妮是任性的,她对自己的父亲说,她要去找那个搭救了自己的小医生。如果对方未婚,那她不介意嫁给对方。
老夏家因为这个事情吵了好几架,赵学文也从不知道自己的档案被一些人翻看了无数遍。在赵学文的档案里,他父母那一栏这样写着,父亲赵建国,干部。母亲高橘子,下岗。
在老夏家人眼里,赵学文除了学历还能见人,他这个人从身高,到长相被人批判无数遍。最后,夏湘妮的祖父发了话:老区人老实,湘妮儿太任性,找个老实人能让她一辈子。再说了,他们处处也许不能成呢?这个世界谁能容忍了妮子的任性呢?
这就是赵学文被院长夫人做媒的全部真相了。
夏湘妮是活泼的,她主动给赵学文倒水,与他闲聊,打听他的喜好。完全没恋爱经验,一脑门子手术经的赵学文做梦一般的被动接受着夏湘妮的好意。第一次见面后,夏湘妮便展开攻势。她主动约赵学文出去玩,去滑冰,去看电影,去听音乐会,去郊外遛弯。反正赵学文是一次都没有主动约过人家。
也是那句老话:女追男隔层纱。赵学文很快的也喜欢上了可爱坦白的夏湘妮。有关于他与夏湘妮的这场恋爱,波折很多,谣言也很多。什么赵学文走了大运,抱了大腿等等之类。就连夏湘妮的那堆从小长大的闺蜜对赵学文那都是挑剔再三,实在觉得他配不上人夏湘妮。
赵学文对此毫不在意,你们说你们,我谈我的,反正我是不着急。那些话也不是说我的。解释没用!恋爱一年,这两个年轻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夏湘妮跟着拍摄组常常出差,赵学文的工作也在“有关人”的特别关照下,机会越来越多,他很快的成为胸外科数一数二的主刀大夫。赵学文跟夏湘妮在一起的时候,跟她在一起听音乐会的时候,去那些高档场所消费的时候,赵学文觉得并没有什么。一来他是有见识的,二来那些夏湘妮爱去的地方他也负担的起。倒是湘妮,她总怕赵学文心里有疙瘩,常常拉了赵学文去吃一些小馆子。最后,反倒是赵学文觉得湘妮去的那些地方不卫生,这才作罢。
随着时间推移,这两个年轻人越爱越深,转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赵学文打结婚报告之前,先跟家里面人做了一个简单的报告。大概的意思就是。我要结婚了,女方的意思是见见家长,对这边也没什么大的要求,能给预备一套婚房当然是最好的,预备不上女方全包。
高橘子一听便掀了桌子:你这狗儿子啥意思!?谈恋爱不说,害的你老娘头发能急得白了一大堆。突然你就说结婚了,听着意思你还想入赘了?啥叫对方准备,老赵家如今就不缺钱!就缺三个漂漂亮亮的媳妇儿。娶媳妇可以,敢入赘我打折你的腿!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一号,夏湘妮跟赵学文一起去机场接自己的公公婆婆小叔子们。他们在机场的时候,但凡看到打扮的极其乡土化的妇女,夏湘妮就要迎上去力求给婆婆一个好印象。赵学文啼笑皆非的拉着她往回拖。夏湘妮紧张的拉扯着自己的军装,不停问赵学文自己咋样。最近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列举了一堆农村婆婆,城里媳妇的惨剧吓唬她。夏湘妮真的想过了,也做了好多功课。甚至这丫头还去学做面条儿讨好未来公婆。其实在跟赵学文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夏湘妮是退让的那一方,做主的大部分是赵学文。这是老夏家人万万想不到的。女人嘛,柔情似水的,一旦爱上就什么都不顾不想了,委屈自己都觉得没啥了。赵学文就喜欢夏湘妮这股子敢爱敢恨的泼辣劲儿。
“哎!我说妮子!你给我老实点站好了!哎……你干啥呢!眼睛往哪看呢?我妈不在脑袋上带白羊肚手巾!你电影看多了!我家没你想得那么惨,”赵学文彻底无奈了。
下午三点,高橘子带着自己的小秘书,赵建国背着手跟着二儿子赵学兵、三儿子赵学军一起出了机场。高橘子一出关口就看到自己家儿子帅气气的穿着一身上尉军装与一位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要条儿有条儿的女军官站一起冲他们乐。高橘子顿时圆满了,圆满的那是不得了。她笑眯眯的过去,直接给了夏湘妮一个大拥抱。
“这是妮子吧!学文老说你……我是你妈!”
夏湘妮吓了一跳,她被面前这位穿着米色风衣,披着一块印度绣花披肩,梳着高鬓盘发,带着一对精巧发亮钻石耳钉的爽利都市女强人惊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好。
“她她……是?”夏湘妮木木的去看赵学文。
“妮子,这是我妈!”赵学文嘴角向上勾着,一副奸计得逞的得意样儿,没错!他一直对夏湘妮这段时间做的功课很满意。甚至还期盼夏湘妮继续努力,争取学会全部山西面食。
赵学军被嫂子的样子逗乐了,好吧,随便自己大哥娶那个。反正不是南街那个就好。话说,这位小嫂子那质量不是一般的高呢!赵学军也是看的满意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