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大掌柜暗自跟“四梁八柱”咂舌说:“你们瞧瞧人家红匪军,都已经走出中华民国的地界儿,跟洋人勾搭上了,什么英吉利、法兰西、鄂罗斯的……你再看看咱这绺子,多少代了还一直窝在个祁连山里,就没出去过!”

慕红雪笑道:“就是的!我说丰参谋长,您也给咱们绺子规划规划,寻一条出路呐!”

黑狍子兴奋地叫唤:“咱哪天也拉大旗扯虎皮,拉上山底下几个镇子,揭竿起义啊!”

丰老四吹了吹小胡子:“就你们这个觉悟……人家就不叫起义,叫做‘革命’!”

红匪军的头领们商量,打算出山继续西进。大掌柜劝他们多待一些时日,好歹等尕师长养好了伤再走。

恰在这一日,前山山脚下的步哨,抓到个奸细,装扮举止十分可疑,还打听野马山大掌柜和二掌柜在哪里。

大掌柜正在后山山坳里遛马。

二掌柜正在南坡菜地里挖山药蛋。

那奸细被带进后山的寨子,除掉蒙住脸的黑布套子,一张瘦到骨骼嶙峋的脸,额头和面颊涂满了黄泥和煤灰。身上穿得是两张狍子皮,拿草绳给穿吧穿吧,一张皮捂住前心,另一张皮捂住后心。脚上布鞋的鞋底都烂掉了,拿荨麻绳编的草鞋。

步哨说:“当家的,这人说自己是个羊倌,可你看他这样儿哪像个羊倌啊!手里拎了一根儿红缨鞭子,可是他的羊呢?连一只羊都没有就敢冒充羊倌倌!这人在咱山底下转悠,口令对不上,竟然还鬼鬼祟祟地问俺:‘野马山大掌柜是住这旮瘩么?’‘大掌柜不在?那他的内当家在么?’俺瞧他就不是个好人哩!”

大掌柜和息栈愣愣地一瞧,还没来得及辩清楚人,眼镜参谋长从窑洞里奔出,冲上去一把抱住了那个脏兮兮的人,“呜呜呜呜”放声哭了出来。

小柳师长听见动静,架着一只拐也蹦了出来,门槛没迈过去,差点儿一头栽倒。三个人抱到了一起,都哭了。

羊倌脸上的泥土和着泪水给抹成个花瓜,息栈与大掌柜仔细瞧了半天才瞧出来,这人分明就是许茂璋许军团长!

原来许茂璋在古城突围之后,被骑兵冲散,身边儿就只剩下警卫排的十几个人。伤的伤,亡的亡,掉队的掉队,有些实在走不动的,就躲进山沟里的老乡家中养伤。

许军团长本来想靠两条腿走回陕北,可是路途遥远,加之一路要经过张掖、武威、兰州等多道关卡,恐怕难以逃脱马家军的搜捕,因此流落祁连山中,化装成个羊倌,讨饭过活。

有一天下山讨饭,在一家铺子门口听见老板说了一句:“给野马山大掌柜进贡的山货,备好了没有?赶紧备好,回头他二掌柜要来取货的!”

许茂璋立时知道自己进了镇三关“吃票”的地界,想来野马山也应当离此不远,赶忙向店老板打听了方向,直奔野马山来了。

许军团长瘦得只剩下皮包着的一副铮铮骨架,深凹的眼眶中涂满浓重的硝烟和苍凉。见到了大掌柜,两手拽住臂膀,双眼泛红,说不出话。

数日以后,红匪军伙计在许茂璋和眼镜参谋长的率领下,西进新疆。

临行前,在窑洞门口的空场上,支起一张木头桌子,摆上天地牌位,丰老四又从屋里拿出一只小香炉,点燃檀木香。绺子里的伙计杀了一匹白马,宰了一只羔羊,马首和羊头供在桌案前。

野马山的大当家、二当家,与红匪军的几个头目,在这一天结拜了异性兄弟,生死过命,刎颈之交。

几张大红纸上,依次写下了各人的姓名、生辰八字和籍贯,是为金兰谱。

大伙凑头一看,大掌柜生在光绪二十八年,年纪最长,虚岁三十有六。眼镜参谋长本家姓刘,小大掌柜一岁。许军团长又小了两岁。柳师长生在民国后,二十四岁。息栈不幸又排了个老末,年方二十二。

小凤儿悄悄跟大掌柜嘀咕:“小爷明明应该排第一,排在你们上首!这二十二岁纯属是我胡乱写的,怕吓到他们……”

大掌柜也很不爽:“瞧瞧哈,这许大兄弟比老子小三岁,竟然已经做到军团长了!老子他妈的做活儿做了这么多年就只是个掌柜的,真是白折腾了!”

小凤儿睁大眼睛,很崇拜地看着自己男人:“你怎的白折腾了?我听尕师长说,他们陕甘宁绺子最大的头目叫做‘主席’,你跟人家主席的位分一般高呢!他们的一个军团长,大约也就相当于咱们一个‘插签柱’小头目……”

青山碧水,旭日长云。

漫山遍野油菜花,风吹草低现牛羊。

五个爷们儿跪成一溜,焚香蹈案,磕头跪拜,饮下鸡血酒,立了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红匪军的几个头领,郑重其事地拜大掌柜做了大哥,认息栈做了小兄弟。每个人都感激大哥和小兄弟的救命之恩,立誓来日相报!

这一年是民国二十六年。

一九三七年的春天。

第七十七回.通天峡大漠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