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气息扑面,男人特有的热辣味道,就像一瓮窖藏过百年的烧刀烈酒,醉得息栈浑身都酥了,软软地蜷在大掌柜胸前。耳畔是众喽罗此起彼伏的嚎叫起哄声响,几大串红彤彤的挂鞭径自“噼噼啪啪”,将烟花碎屑喜气洋洋地播撒在半空。
小凤儿烧红的脸蛋,腻腻地蹭着男人的襟口,小嘴唇愈发水嫩嫣红。
转睫偷瞄一眼自家男人,正牌新郎倌今日穿着枣红色的对襟缎褂,胸前的大花球像一团跳脱的焰火。黑眉耸动,两只赭色瞳仁如润玉琥珀,泛着湿润的蜜色,满眼满身的洋洋得意。
大掌柜抱息栈,抱得轻松自在毫不费力,就像是抱了一坨小羊。
男人腿上本来伤得挺重,不过这厮的确皮实,又有神医张大稗子的独家秘制金疮药,专门给这帮土匪医治刀伤枪伤的,养了这两个多月,算是好利索了。
息栈平日里观察,觉得男人的腿还是有些瘸,走路不太自在,右腿发不上力。不过大掌柜往常走路一向是吊儿郎当、七晃八拽的德性,一条正道他都能拐着弯儿地走,从来就不是踢正步的走法儿,因此他瘸与不瘸得,其实外人也看不出来。
喜堂设在一处宽阔的岩洞,洞口用木头架子搭起凉棚。正值盛夏,绿藤攀蜒而上,蓿紫嫩黄的小花朵迎着暖风,招手调笑。
喜堂摆设了一张桌案,陈设几样结婚用的镀金祭器,还摆了一具煮熟的完整的羊脊椎骨,一壶烧酒,两只用红线系在一起的小酒盅,两碗熟切肉丝,两碗糙米饭。
简简单单,淳朴乡土,西北农家的婚俗。
亲爹干爹都殁了,张家老爷子作为大掌柜身边儿唯一的长辈,自然而然地被请来“充门面”,乐呵呵端坐正中,接受跪拜。
张家小闺女凤儿,闹着跟上山来找小剑客玩耍,一来才知道,自己心仪的帅帅小栈哥,竟然“嫁”了!适才满地打滚哭鼻子,恨死她的三哥哥横刀夺爱。
新人拜了黄天厚土,又拜叔父大人,这时两口子面对面站着,夫夫对拜。
额头碰着额头,彼此眼光流连,久盼终得甘露,执着知遇真情,眉间心上,装点了满畦的柔情蜜意,来之不易的幸福。
艳阳西照,落晖染红山谷。
蓝渊为幕,千里翠峰如簇。
山坳里,草场中,篝火燃情,萤光飞舞,白水沸汤,羊髓飘香。
绺子里的头领和崽子们欢天喜地地躺坐在场院中,吃吃喝喝。大掌柜端着黑陶酒碗,烧酒一碗接一碗灌进了肚,酒气穿肠润腑,瞳底红丝贲张,眼眶镶了一层金红,点染落日余晖。
小郎倌乖巧地跪坐在身侧,为男人盛汤倒酒,温顺侍奉。
喝到了动心动情之处,大掌柜一拍大腿,招呼众人聚拢:“嘿嘿嘿嘿,这一回老子办了终身大事,有了媳妇!嗯,俺既然是大当家,以后呢,俺的媳妇,就是咱这绺子里的内当家!你们以后都得开眼,哈,见着人要记得喊‘内当家’,哪个怠慢了俺媳妇,老子可不依从!”
众人起哄叫好:“好呦好呦,内当家!内当家!内当家!!!”
息栈一旁听得酒坛子都没端稳,酒水差点儿折了男人一身,窘得冲大掌柜皱了皱鼻子,小声抱怨:“当家的,你喝多了吧……”
“咋了,你是俺媳妇,难道不是内当家?!”
“唔……”
息栈无奈地合计,内当家就内当家吧,也不算很憋屈,总比被人叫“屋里的”强一些。
这时又见大掌柜把酒碗往地上一撴,脸孔蓦然沉了下来,正色说道:“这一回遭官府剿山,又被姓柴的王八羔子暗算,老子差一点儿就丢了性命,多亏息栈冒险相救,老子才能今天坐在这儿跟大伙喝这碗酒。于公于私,老子都欠了息栈一条命,俺镇三关只要在这绺子里做一天大当家,息栈就是这绺子的二当家!”
息栈一听惊得小白下巴都折到了脚面,怔然低声问道:“你说什么?二当家……我?”
这论资历论年纪,怎的也轮不到小爷做什么二当家呀,这排在前边的还有好几位呢!
这男人今天真是喝高了吧,怎的开始撒欢儿说胡话了!
大掌柜毫不客气地一把搂过息栈,揽在肘弯:“老子已经跟头领们商量过了,你以后就是这绺子的二当家!平日里大事小事,除了老子说话顶用,大伙都会听你的号令!在绺子里称呼内当家,出山做活儿的时候,是二当家!”
息栈正在心下惶恐,就只见绺子里“四梁八柱”其他头领,郑重其事地端起了酒碗,齐声说道:“敬二当家!”
息栈怔怔地抬眼看着大掌柜:“这,你这是……来真的?”
“哼,老子啥时候糊弄过你!老子一向说话算话,板上钉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