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霜点染白露,劲草不识花红。
祁连山中夜幕森森,大寨之内晃如闹市。
火把映衬之下,人丛马匹熙熙攘攘,喧哗嬉闹点货分赃。
红袄女子见马号的牵过那匹走起路来两只后蹄子还扭扭搭搭歪歪斜斜的白脚黄斑马,抚掌大笑:“我说当家的,你欺负马儿不会说话么,打哪里不好,打人家的屁股!”
镇三关一碗黄酒“咣咣”下肚,顿时觉得胃里暖了,抹了一把脸,说道:“娘们儿懂个啥?老子不扫它屁眼儿打它哪里?打别地方它就躺了!他快刀仙的马也不是一般的马,这一匹马值好几十块大洋呢!”
一旁的黑狍子腆着脸拍马屁道:“咱当家的,管儿亮!”(1)
镇三关得意地冷哼了一声。
“当家的,那伢子咋回事?弄一身的血,你俩干上了?”
“没,老子还没咋着他,他就挺了!”
“是快刀仙的刀切着他了?”
“你看见啦?快刀仙的刀囫囵都没碰着他!”
黑狍子呵呵笑了:“俺没看见,那俩人的刀都忒快了!俺啥都没看清楚,就眼见着快刀仙那脑袋就滴溜溜滚到地上了,血柱子就窜上天了!咱这一趟可算挣着了,兰头海了!”(2)
镇三关怀中抱着血染斑斑的息栈回转之时,两个绺子的人已经火并完毕。
快刀仙被斩头,手下四梁八柱几个打头的又被镇三关点了两个,被息栈削死一个,剩下的一群伙计群龙无首,一半儿被剿灭,另一半儿一看形势不对,纷纷弃械投降了。
那个年月上山做土匪的,无非就是穷山恶水出来的一群刁民,无亲无故,为了糊自己的一张口,为了挣几个大洋,跟着谁做不是做?因此快刀仙一死,除了手底下最亲近的几个弟兄随从还负隅顽抗一番,其他人就顺风降了镇三关。
一个土匪绺子,一般就是在这样的碰码打仗,砍砍杀杀中,声势越做越大。
照例,镇三关当场就在那一群新伙计面前亮了一把家伙。红袄女子一鞭子甩向路边枯木,惊飞两只小鸟,镇三关掏出家伙一枪一个,点了那两只鸟,从老远老远的空中哀鸣着,急速堕了下来。
一群喽罗跪在地上,头如捣蒜。
照例应该再去直接把快刀仙的老巢抄了,镇三关却让红袄女子和黑狍子二人领着大部分老伙计去马衔山,自己叫了军师回转。
他觉得怀里抱着的这娃子可能快不行了,自始至终没有再睁开眼,身子越来越凉,拿羊皮袄裹着都不管用了。
水……热水……
少年昏迷之前,神色如同那受伤垂死,扑棱着翅膀挣扎的小鸟,哀鸣之声此时仍不绝于耳。
军师已经在屋里忙了半天儿,去抄快刀仙老巢的一拨人都回转了,枪支银元的扛回来了不少,那屋中火炕上的少年仍然没有转醒。
镇三关在寨子四沿儿上放了步哨,又跟潘老五那里查点了缴获的枪和兵刃。
聚义厅门口支着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地煮着一锅羊杂碎。这羊杂碎可是关西一宝,将那羊头、羊心、羊肝、羊肺、羊肠、羊胃和羊蹄子,一并在大锅里煮熟。然后捞起来切片,舀上一碗原汤汁,再拌上盐、胡椒面和辣子,原汁原味儿,暖暖烘烘,汤浓锃亮,杂碎熬煮得嫩烂脆香,当真是鲜美无比!
镇三关稀哩呼噜吃光一碗杂碎,心里忽然间想起那日在厅上,小伢子将那一口好端端的羊肉汤吐了一地…
搁下碗,一抹嘴,在裤子上蹭了蹭油花花的掌心,镇三关进了军师的屋子。
那少年躺在床上,身上裹了羊皮袄子,又盖了牛皮大氅。炕洞里烧着柴火,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几个时辰之前还意气风发耀武扬威一般,拿小刀刃剔掉了快刀仙的头颅,如今才一转眼,就像个没了活气的石膏人儿,一动不动地挺在那里。
脸庞白如石灰,毫无血色,估计这细弱身子里的血已经被他一路上差不多吐光了!
油灯的灯光摇曳生彩,一圈儿桔黄色的光晕匀净地摊在斑斑驳驳的土坯墙上。
绰绰灯影将那一副消瘦侧面的轮廓打上了墙壁,黑影修饰着那浓密修长的睫毛,细而坚挺的鼻,倔强紧锁的薄唇,小巧到有些过分尖刻、失之柔和的下巴……
镇三关问:“咋着?醒了没?”
军师抬眼应声:“没有,看着不回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