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房,走慢些,为兄的跟不上。”
张良才不理会他的撒娇,“哼,谁理你。”
嘴上虽这样说,手也任他握着,没有抽出来。
冬夜本是极冷的,但二人走了许久,身体也逐渐暖和。
雪路曲折难行,鞋底与积雪发出哧哧的声音,宛如一类温和的悦耳乐器。灯光微弱,在蜿蜒的山路上渐行渐远。鹅黄的温柔的光,皓白洁净的雪,十指相扣的手,良辰美景,莫过如此。
待到登上山顶,天边已经泛了鱼肚白,夜色缓缓褪去,隐约可在凌晨的微光里看见物体轮廓。韩非吹了烛火,与张良并肩站到突出宛如狼牙的那一角山头。
那个清晨,张良一生都不会忘记。
山峰很高,临崖而望,能将新郑全城尽收眼底,千万户人家鳞次栉比,屋舍俨然,成巴掌大的方块排列成一线,随而成片,安静躺在平地上。乌黑的瓦片被白雪覆盖,只能隐约瞧见屋檐侧面的深色,俯瞰而去,唯见屋宇边缘似有似无的线条,在雪地里勾勒一副白描画卷。
朝阳从地平线冉冉升起,阳光穿过天边尽头的那棵参天梧桐,分裂成光束,渗进清晨的薄雾,在土壤上缓缓爬动,随着红日高升,顷刻洒射到新郑城,在雪白的景致上铺了一层细腻的金黄光晕。
张良轻叹,溢出鼻翼的气体瞬间变为云雾,“我从未见过如此美景。”
韩非与他并肩而立,俯瞰感慨,“日出加上积雪,明月未沉,旭日初升,江山与日月共存。子房,这个礼物可还满意?”
张良有些没反应过来,侧首问他:“礼物?”
“十二年。”韩非颔首,算到今天,他与张良相识了十二年,“当年你我在雪地初见,你拿手挡在我头顶遮雪,眼巴巴着看我,问我的名字。”
张良愕了一下,没想到韩非竟然记得那年今日,反观他,连那天的起始都记不得十分清楚,只知道他瞧见韩非跪着,然后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嗯......大抵是无关紧要的客套话。
于是笨拙地往旁边看了看,“我都快忘了。”
韩非早替他想好借口,“那时你还小,不到六岁,记忆模糊是正常的。”
张良心里偷笑——这个人总是在他解释之前把理由想好,事事都考虑清楚,跟带孩子一般,生怕他哪里不知晓,亦或是心里不舒服。
“韩兄总待我无微不至。长此以往,我怕是连自理都不会了。”
韩非揽住他的肩膀,他身上黑色的披风几乎把张良包裹住,“这又如何?”
“旁人会说,张家子房只知道依赖祖父和韩兄,浑噩度日。”
韩非的手臂紧了两分,放柔了声音,道:“那你就告诉他们,这是为兄宠出来的,让他们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要真这样说,张良可真要扬名四海了。
“净出馊主意!”
唇畔生花,微微泛甜。
待山风又拂了一会儿,早起的飞鸟也偶尔啼叫,在山谷生了一串回音。
韩非问:“子房,可知这座山的名字?”
张良想了想,道:“无名山。”
这名字还是两百多年前,一个郑国人取的。人人都知晓城外有一座巍峨巨山,却始终没有名字,只“那山那山”地喊。那郑人想图个方便,脑光一闪,干脆起了个“无名山”。
韩非听了答案却摇头,“那是没有名字的说法。”
张良颇愕,问:“韩兄知道它后来的名字?”
韩非唇角微扬,眼前闪过灵光,“慕良山。”
“慕良?”张良先是没反应过来,思考片刻之后,耳朵通红,低声埋怨,“什么慕良不慕良的,这名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