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像平日那样笑着,如沐春风,摘去阿端头上乳黄的麻布,解下宽大的麻衣,柔声道:“你家公子活着呢,别披麻戴孝的。”
他走到庭院,大手一挥,让府邸的下人每一个都拆了麻衣,魔怔地说着“假的”。
待院子里的下人都齐刷刷跪下,不敢抬头,也不敢哭丧。张良才偏执地转了转脖颈,让道长开棺。
“你们不相信,我便开棺让你们看看,你们家主子压根没死,这棺材里压根没人。”
韩国那时的风俗,讲究下葬之日封棺,但一般而言,道士会做七天的法事,人们怕尸体腐臭熏天,便在棺材口压了一块薄木板,不封棺盖。
道士哆哆嗦嗦上来,“回这位公子,这样不合常理。法事没做完之前开棺,会有小鬼前来叨扰,致使亡魂不得安宁。”
张良下巴一抬,清冷却脆弱,“你要是不敢开,便证明这棺中无人,你们一群道士,哄骗着我玩儿呢。”
韩成赶来的时候,正看到这景象,平日彬彬有礼之人,正无理取闹着与道长僵持。
于是快步迎上去,“子房,你怎的来了?”
张良见到来人,礼貌性地笑笑,与平日无异,“四公子,您来的正好。您是韩兄的兄长,说的话最为管用。让道士开棺,给我瞧瞧罢?”
韩成知道他二人的情义,也没多说什么,于是对道长点了点头。
木板揭开的那一刻,所有人才知道,方才“卫七”为何不让张良进来。
因为那会让好不容易撑起来的人,瞬间支离破碎。
作者有话要说:
张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假的”,但在他眼里,什么是假,什么又是真呢?
第67章 棺(二)
盖板一寸一寸挪开,邻近的几人纷纷围上去,探头探脑地瞧,那些胆小的便也识趣地往旁边退。
黑色的木板之下,那张英俊的脸庞逐渐显现。眉宇如墨,睫羽如扇。平日那双闪着异光的狐狸眼沉睡在眼皮之下,柔软的嘴唇也惨白如纸,发冠拆解,三千青丝压在身下,柔软如蚕丝,却没有一丝生气。
张良站在最前头,仍旧仰着下巴,垂下眼皮看他,孤傲清冷。像一只没有翅羽的白天鹅,徒徒引吭,不能高歌。
“假的......”
自欺,亦是欺人。
声音低如尘埃,薄唇颤得可怜,掌心的血窝又深了几分。
他千里迢迢从樊阴追寻的人就在眼前,他牵肠挂肚多日的人就在眼前,只是没了眸间笑,亦没了呼吸。
韩成眼中划过不忍,叹了一口气,“子房,或许对你来说很残忍。我至今也是,不敢相信老九就这样走了,但,这就是事实。”
“假的......”
空气凝滞,像压了一口沉重的钟,肺脏亦被挤迫,几乎要炸裂。
张良偏执地望着屋顶上那一片白绫,清亮的眸子漾开泪水,许久许久,才无力地合上眼皮。
他那样深爱的人,就不明不白地走了?
连分别的话都没有说一句?
就这样仓促地走了?
喉间发出一个声音,似笑似哭。
积压的情绪陡然爆发,疯一般扑向棺材,“你起来啊!睁眼!你说要一起喝告捷酒是假的么?你说许我万里江山是假的么!究竟什么是真的,哪句是真的?你说啊!”
他的力气之大,几乎要把棺材撞倒,韩成忙让人去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