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抱着豆子坐在桌边,沉默听着隔壁的动静。豆子年纪小,没经历过生离死别,一直在张良怀里,攥着他的袖子不说话,只啪嗒啪嗒掉眼泪。
江四的声音轻若鸿毛,嗡嗡的听不清楚,左右两兄弟告别,无非就是你要好好活着,顶多加一句逢年过节莫忘了给我烧纸。
所有人都等着他落气的那一刻,心口的石头咚咚撞着,沉闷作响,似要将五脏六腑都敲碎。
两柱香之后,隔壁突然传来男人的哀嚎:
“老四,你走了我怎么活啊——”
男人以为江四被救,该是好端端的,眉目含笑的样子。谁知见了面,竟只剩下两句死别的话。想想他也没什么其他的怨念,兄弟俩好生告了别,总好过身首异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江四闭了眼睛,张良也闭了眼睛。
他默默为那已死之人流了一滴眼泪,昨日在茅屋谈话时,他看过江四的字,笔画如云烟,隽秀大气。失了双手也不贪嗟来之食,可见他是一个自尊极强之人。说话是刻薄凌厉了点,但张良觉着也情有可原,毕竟若换做他被欺骗着毒死别人,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把信任托付他人。
男人抱着几乎是柴棍的瘦削尸体,八尺高的人哭得宛如孩童,“你睁眼看哥,哥带你回家......别走......”
怔了许久,又道:“你走了,我怎么活?”
男人每天去砍柴,去镇上换了钱,都偷偷给江四藏几个铜板。有一回他买了一个面人,白花花的,小贩调笑着问他是不是给媳妇儿买回去的,他摇头,说,不是,我给我家老四的。他上山砍柴,时常能采到一些药材,每回拿去药铺子都能换不少钱。适当的时候,便给江四带点儿小玩意儿,生怕被人抢走一般,偷偷藏在怀里。
到后来,那些小贩也都不问,反正这个大汉都只有那一句“我给我家老四买的”。大家伙都笑他,宠兄弟跟宠媳妇儿似的。他也不生气,任凭他们说去。他最期盼的便是每晚他从怀里掏出个不怎么值钱的小玩意儿,江四眼中划过星辰的样子。
他如何也想象不出,以后千千万万个日子,他都只能对着一方巴掌大的坟墓,说:“老四,哥今儿给你带了个好玩意儿。”
大抵,只能烧到地下去给他了。
张良望着男人孤寂的背影,如鲠在喉,蹒跚过去,将一块干净的布料盖到江四头上——这是他第一次见证死亡。
死的人已经去了极乐世界,留给活人的,只有愧疚和惋惜。
人走茶凉,此后世间又多了一缕冤魂。
事后,他们给男人留了一笔钱,让他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盘一块土地,好生教导豆子出人头地。
临走前,张良问男人,江四可留下什么心愿,或许他们能够帮上忙。
男人只望着坟冢摇头,“他这人心眼儿少,没其他的念想。只说下辈子不与我做兄弟,要投胎成女子,住我隔壁......长大了,让我亲手给他戴一朵红花。”
张良了然,望着男人眼中的落寞悲伤,及那抿成一条细线的嘴唇,也明白江四那句“爱错良人”是什么意思了。
朝那方矮小的墓碑,又深深一拜。
他认识江四,明白了一个理:没有十足十的恶,也没有十足十的善,在命运面前,众生都如尘泥一般卑微。
朔风哀哀,鸦声四起,本该湛蓝的天空却蒙了一层灰,昏暗阴沉。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整个人都很闷,阴沉沉的,爽歪歪喝在嘴里都不甜………
第52章 局中局(一)
二人告别了男人和豆子,即刻便去了长白岭。日夜兼程,唯恐王后先一步下毒手。抵达长白岭,依照江四的指示寻到李嬷嬷,却得知,她老人家已然病逝两载。
好不容易燃起的火星子又熄灭,张良低落不已。韩非转了转眼珠子,对上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暗号,问李嬷嬷生前可交代过什么。
守门的老叟眼眸一虚,端起高深莫测的表情,道:“做了亏心事,午夜梦回时,自然害怕鬼敲门。”
张良与韩非会心一笑,一出好戏已然谋划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