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们打得是这心思,赵绪此时才回过神来—想来这建造道观的事儿,东宫与施南月已在父皇面前吹了不久的风了吧。
他抬眸向首坐的人看去,正对上那双正微笑着的,焕发神采的眼睛。
赵绪定下心神,顿了顿,还是道:“父皇,儿臣认为寻求神仙长生之术应当慎思。鬼神之说向来虚无缥缈,不可当真。您已一统天下,足以名垂千古,长生与否,应当顺其自然,毋庸心急。”
皇帝本带着笑意的脸上顿时沉了下来,斥道:“绪儿,你怎可当着朕说此不敬之语?心诚方得显灵,若是得罪了仙灵怎好?”
赵绪垂首,缓缓地跪下,请罪:“儿臣一时失语,望父皇宽恕。”
他心有万千话语却不得说,只能在长袖的遮掩下,攥紧了拳头。
殿内响起了宦官尖细而轻柔的声音,如大明宫飘着的绵绵的雨,针一般的雨。
“殿下说了诸多托辞,怕不是觉得寻仙之术虚无缥缈,而是觉得国库不足以支撑此事吧?”
话刚落,皇帝已皱眉:“怎会?我大雍向来国力强盛,怎会连一个小小道观都建不成?”
赵绪心中苦笑,这怎会是一个小小的道观,既要寻仙访路,还要养那些挥金如土的方士,怕是不啻建一个宫殿了。
他深知,此事若是自己接了,定然只能建得华美非常,才可合了父皇的心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父皇,国库已在几年前与突厥的战争中,就已不太充裕。而近几年,时常有流民暴乱,户部必须拨款,若是要修建道观,怕是入不敷出。”
皇帝闻言,心下焦虑。他起身,背着手在殿内踱步。有些急躁的脚步声听得人的心也急躁了。
“纵是几年前我两国开战,战火绵延也不过一年之内,怎会耗费如此之多?”他已许久不理朝政,安心地将朝中事务交由大臣和自己的儿子们处理,如今蓦地一听国家之事,忍不住诧异。
皇帝向来最疼赵绪,此时却也不由得脱口道:“你这个户部尚书怎么当的?”
赵绪哑口无言。
尽人事,听天命,他自以为不愧于自身,不愧于黎民,如今忽然面临这般诘问,不禁喉头干涩。
而他不答,有人却是不轻不重的,火上浇油。
“近年来,我大雍四海升平,年年丰晏,百姓安居乐业,怎么到了殿下口中就要成了入不敷出了呢?这国库少的有点让人心惊呐……”
他在暗示着赵绪的失职,或者,更重的罪名,如-—贪污……
“住口!”
如惊雷划过,殿内刹时寂静无声。
斥责的人不是赵绪,而是皇帝。
他心烦意乱地甩袖,不耐烦道:“朕与皇儿说话,无需你来插嘴,退下!”
施南月连忙小声应诺,曲着身,退出去了。
而一到殿外,他就没有了在皇帝面前唯唯诺诺的表情,如春风破冰,微笑着。
殿外候着的小太监见他出来,忙递过披风与他披了,谄媚道:“施公公,您看着高兴,可是皇上又赏了?”
“呵,不呢——但比赏赐来的更让人开怀。”
施南月面上是如三月桃花般柔软的笑意,他轻声说着,信手拿了个玉环儿,赏了那小太监。小太监忙连身道谢,脸上笑得要堆不住了,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柄描着双花并蒂的紫竹伞。
施南月接过来,看了看那花样,冷冷撑开。
这双花并蒂的景色,可是不会长久了——今日皇帝虽表面上斥责他,但谁知道,那九五之尊的心里会不会也有了些怀疑呢?
最难捉摸的是人心,最容易生出嫌隙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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