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读圣贤书,书里讲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他昨晚打量了这壮汉好久,觉得,他不像个坏人。
那晚,渔村降了初雪,四处陡然冰冷,连呼吸都带着寒气。哑巴起床打算烧水,却发现柴火早就用完了。
这两天,他在壮汉身上花了许多钱,买药,买饭,前后大约有五十文,让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小金库一下子就空了。
他揉着破了皮的肩膀,打算明天再去干一天苦力,不然他们就吃不上饭了。
壮汉受了伤,需要吃一些补身子的东西,但是最近都只吃了馒头,或者是用高粱团成的苦涩的饼,半点油水没有,眼瞧着壮汉的嘴皮一日比一日惨白,他整颗心都悬起来了。
不知为何,从第一眼开始,他就觉着自己欠了这壮汉,欠了天大一个人情,好像这辈子都还不清。
最近委实冷,哑巴哆哆嗦嗦从厨房出来,又哆哆嗦嗦爬回床上。想了想,还是抬了一张凳子,压上被子。这样可以回一点暖。
“你很冷么?”
床铺内侧,本该睡熟的壮汉突然说话,吓了哑巴一跳。
他一骨碌坐起身,想问壮汉怎么还没睡,拿写字板的手刚伸出被子,就被他陡然拉了回去。
哑巴吓得整个人一缩,崩成了一条绳——他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
壮汉迷迷糊糊的地搂着他,只觉着抱着一块冰,不由将人抱紧了几分,稀里糊涂道:
“抱着睡就不冷了......”
他的话很轻,很温柔,仿佛一支蜡烛,驱走了哑巴心底所有的寒。
其实这样好像也还不错。起码,不用被椅子压得浑身酸痛,或者裹着薄铁般的被衾发抖。温暖舒服,让他整个人都飘扬在半空一般。
那时,哑巴由衷羡慕壮汉的身子,身强力壮的,抗冻。
困意霎时袭来,哑巴的眼皮子直打架,不多时便睡了去。
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他隐约听到壮汉说了一句梦话:
“军师,我找得你好苦。”
这是又梦到什么打仗的情景了吗?哑巴的脑袋晕晕乎乎,没做多想。
三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哑巴觉得壮汉人挺好,老实,话也不多。家里力所能及的杂务也都帮忙,分明是病人,反倒对无病无痛的哑巴嘘寒问暖,仿佛自己才是照顾人的那个。
这很是不错,起码让独自生活了十几年的哑巴,头一次体会到家的感觉。
只是,他这个“家人”有一点不好——他老是时不时朝自己看,那眼神有些怪异,好像自己是个熟悉的故人,还是那种他忘了很久,努力想要记起来的故人。
哑巴在写字板上问他,他便仓皇收回眼神,半晌,又不甘心看过来,问:
“咱们......以前见过么?”
哑巴摇头——他发誓,壮汉是他这辈子见过的,身形最魁梧的人。
严格来说,是身形魁梧,同时还面容俊朗的人。
每当这时,壮汉就挠挠头,说:
“可我总觉得咱们见过,我明明是个戒心很重的人,但看到你,就觉得心里很踏实,很想保护你,很想......”
壮汉心里冒出个唐突的失礼的词,赶忙住口——该死,差点就说出来了!
哑巴其实跟他有同样的感觉,不然,他才不会把这来历不明的壮汉捡回家。他垂首,将对方的话想了想,在木板上写到:
“或许上辈子见过吧,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