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方羿缓缓回头,身子侧向站着,顺着冗长的宫道望去。两侧数丈高的宫墙高耸,巍峨陡峭,似要塌下来般,将宫道活生生围成了一条险恶峡谷。青灰的石砖片片相接,晕着陈旧的历史的厚重,以及被厮杀的刀剑划出来的狰狞痕迹。当年这里的血案轰动天下,卫临寰让人清洗了这条路的血迹,却洗不去这场兵变的事实。

阴寒的穿堂风迎面吹来,呜呜咽咽,如乱葬岗孤魂野鬼的哭嚎。

卫临寰是明君么?

从百姓的角度看,是的。

十二国策,三十四政令,数年来国泰民安,政通人和。提及君王卫临寰,人人自豪,人人敬仰,没有半个不字。

他自己也说,古往今来,夺嫡之路大都是用血铺出来的。

所以他之前一心一意辅佐卫临寰,从未在意那场传遍民间的“青龙门兵变”。

但如今,这条血路上死去的人是他的生父,他从看客摇身一变成了局内人,这该如何去做呢?

幽深的宫道一直蔓延到很远的地方,宛如看不到尽头的山洞,视线在极远处停止,化成一个黑色的小点。

路到极处,皆是黑的。

方羿的心口像压了一块巨石般沉重,一路上只字不语,江仲远看出他心情低落,便也识趣地低头赶车,不多问什么。

回去府邸时,天已黑尽了。

彼时,安戈还没吃饭,仍旧蹲在下午的那地方,对着一盏明晃晃的豆大的灯,一门心思捯饬那只双色鸟。

他是背对院门的,整个人缩着蹲在地上,恍若偷吃零食的仓鼠。加上他捯饬得全神贯注,故而没注意到方羿进门。

“嚯!”

看到突然出现的影子,安戈吓得一蹦。然后赶紧把手里一堆散架的零件藏到背后,露出一个老实巴交的笑:

“猴哥,回来这么早吖?”

方羿只是看着他,剑眉深锁,没有说话。

安戈见他没反应,估摸着应该是发现双色鸟被他拆了的事实,于是咬着嘴角的一点肉纠结片刻,还是秉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觉悟,慢慢把手从背后亮出来,捧到方羿眼前,怕被收拾,又扯出一个谨小慎微的讪笑:

“那个......如果我说它是自己散的,你会信嘛?”

方羿定定看他,看他笑得弯弯的仿佛盛了银河的眸子。看他不小心露出来俏皮又可爱的尖锐虎牙。看小心翼翼试探着自己,生怕闯祸被骂紧紧捧着零件的手。

他似乎明白为何这么喜欢小夜叉了,大概是这不谙世事,不受浮杂拖累陷进淤泥的模样,慰藉了他这颗被喧嚣尘世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往前一步,抬手,从他腰侧穿过,徐徐顺延到后背,结实的手臂收拢,轻轻将人揽进怀里。

低头,埋进他的脖子。

“让我抱一下......”

极轻极轻的一句话,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散。

安戈察觉到他不同往日的冰冷,以及在寒风冷冽之间的脆弱。

本来捧着零零星星的木头碎片的手一下子全扔了,不由分说就环上他的背,让这个胆怯的拥抱变得充实。

“猴哥,怎么了?”

他宽慰地在他后背拍了两下。

方羿垂在他脖颈之间沉默,许久许久,深吸了一口气,道:

“我什么都可以失去,独独不能没了你。”

小夜叉,是他在这污浊尘世唯一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