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睡么?”
他看了眼床边坐得笔直的人,接着将斗篷挂上衣架。
安戈听着他“嚓嚓”的脚步声,没有焦距的眼睛恍若定住了一般,动也不动,整个人宛如一尊冰雕。
“猴哥,最近你很照顾我。”
声音亦没有起伏,仿佛与之前活蹦乱跳的不是同一人。
平滑如镜的寒冷冰面,覆盖的是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
方羿的衣裳解到一半,察觉到这人异样,停了手下的动作,定定看着安戈,企图从死水般的表情里读出什么——隐忍,他在忍什么?
“你怎么了?”
安戈竭力控制着怒火,他早该发现不对,他这几日老闻见方羿身上不正常的药味,每每问起时,方羿便搪塞两句,再调转话头说到吃食,他便没心没肺地不多想了。
膝盖上的拳头紧了紧,他道:“之前咱们约定的,是我伺候你三个月才能走。现在我眼睛看不见,日子还是重新算一下吧。”
方羿的脸上闪过不悦——这是他最厌恶的话题。
于是草草了解,娴熟地摘下护腕,道:“这个不急,先治好眼睛再说。”
安戈咬了咬后槽牙,索性开门见山地问:“好,那咱们说一点儿急的——我是怎么醒的?谁治的我?用的什么药?”
方羿的动作又是一顿,不露马脚道:“部队里有军医,药方不在我这儿,你若是想要,明日我派人去拿。”
说了一个谎,就要用千千万万个谎去圆。他这几日为了瞒着安戈,早就熟能生巧,借口说辞皆是信手拈来。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安戈“咣”地捶了一记床板,耳朵瞬间被怒气烧得通红——若不是他确信霍邦不会说假话,就方羿这样天衣无缝的扯谎水平,他可真的又要被糊弄过去。
胸口仿佛一万匹马脱了缰,急腾腾一阵乱跑。
他安戈从小地位低,用别人的话来说就是山野匹夫,一辈子就只配在犄角旮旯里苟且偷生。
是,他承认。
即便真实身份是未国九公子也掩盖不了他曾经在山野间待了十七年的事实,说他穷,说他没出息,这些他统统认。
只是说他“苟且偷生”这一点,他死活不能点头。
他问过私塾里的教书先生,苟且的意思,是只顾眼前,得过且过,甚至还会为了一时私欲,做出违背道德之举。
他说,我挣钱的本事,的确只够揭每天的锅盖。有时三顿并两顿,有时只能并一顿。
但他即便再穷再卑微,也绝不“苟且”。
因为他做事向来顶天立地,向来理直气壮,是非对错他分得一清二楚,从未欠过别人什么。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不欠人家,便没有受人牵制的把柄,便不会在下一次争论辩理的时候,自己还没说话就输了一大截。
因为不亏欠,所以有底气。
但现在站在他跟前的这个人,却让他欠了天大一个人情。
他腾的站起身,就要朝方羿冲过去,然则他没注意脚下放鞋的木阶,一下子就朝地上扑去。
“呃!”
并没有面砸石砖,他慌乱间铺进的,是方羿带着体温的衣裳,和温热宽厚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