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整颗柠檬吧。”景明信口说了一个。
宁一宵很了解苏洄,他最怕的就是酸,别说一整个柠檬,一片他都受不了。
“好吧。”苏洄顿了一下,拿出手机,公平起见,他将手机放在大家都可以看到的茶几上,从上往下,数到了第二条。
很不凑巧的是,宁一宵的通话记录刚刚好就是第一条,就在刚刚,只差一个。
他的心情因此变差。
“诶?”景明发现了最戏剧性的一点,“这个通话记录的备注……不就是你们说的莱恩吗?”
贝拉也发现了,“真的,莱恩·弗雷斯特。”
苏洄的注意力却全然放在上一行的[宁一宵]三个字上,几乎走神。
但宁一宵的声音点醒了他,“开始吧。”
他的语气称不上好,甚至能听得出不友善的那一面,但事到如今,苏洄也没办法耍赖。
他深吸一口气,选择了回拨,电话的接通比想象中快得多,几乎是秒接。
莱恩充满活力的声音透过外放,简直像一个热情的蘑菇云,冲到每一个人脸上。
“嗨!eddy,找我有什么事吗?哦对了今晚是中国的除夕,祝你节日快乐!我可以去找你玩吗?我刚刚拿到了一本超级酷的书……”
他一说就没个消停,苏洄只好打断了他的话,“莱恩,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莱恩停了下来,“什么?”
苏洄陷入两难之中,手指很不安地握紧,房间里忽然变得很安静,好像空气都凝固成半胶体。
突然地,身侧的宁一宵站起来,没预兆地离席,走到厨房,拉开了冰箱门取冰,动静不小,冰块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分明。
他走了回来,和抬眼的苏洄刚好对上视线。宁一宵的眼神很冷,攻击性根本藏不住,令苏洄有一瞬间的困惑和空白。
“eddy?”电话那头的莱恩试探着又叫了他名字。
苏洄这才回神,但注意力还是大多分给了重新落座的宁一宵。
“不好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在景明敦促的手势和所有人的期待之下,开了口,“我想说——”
宁一宵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手腕晃着,杯中的红酒也跟着动摇。
“比赛加油,你的作品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苏洄说完,举起双手,面对景明用口型说自己认输。
电话里的莱恩显然有些无措,但还是接受了苏洄的祝福,“谢谢你,我会努力的。”
结束的时候,他甚至说了loveyou。
苏洄忽略了这句话,也没有像西方人那样随口回一句一样的,只是笑笑,说了让他早点睡,挂断了电话。
“你的大冒险失败了!”景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接受惩罚吧。”
贝拉笑着,“其实你完全可以说完再解释的,他一定能理解,不会太在意。”
对苏洄而言,他在乎的并非莱恩的在意与否。
电话接通的某个瞬间,他甚至真的被酒精冲昏头脑,想过要不要干脆说出来,就当是试探。
但他很快清醒,这样的试探对谁都不负责任。
他害怕宁一宵在意,更害怕他一点也不在意。
苏洄笑笑不说话,克洛伊已经切好了柠檬端过来,她觉得这么一盘太残忍,于是建议说:“其实可以只吃一半。”
景明也点头,“确实太多了,半个就很酸了。”
但苏洄很履行承诺,一片一片吃下去,酸得牙齿都有些难受,于是用手捂了捂脸颊,想缓一缓。
就在这时候,盘子被抽走了。
宁一宵说,“这几片我正好用一下。”说完,他便拿起来,挤在自己杯子里的金汤力里。
“你什么时候拿的金汤力?”景明看见了,便找他讨,“给我倒点。”
宁一宵把剩下几片都挤掉,抽了纸巾细细擦手,“自己去酒柜拿。”
苏洄还捂着脸颊,埋着头,看上去像只挫败的小猫咪。
贝拉想到刚刚看的通话记录,故意调侃,“早知道不如打给第一个人。”
克洛伊笑了,“那估计还得再吃一颗柠檬。”
苏洄红着脸颊,拿了酒杯撇过脸,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一点撒娇的意味,“一片都吃不了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令宁一宵的心情明显漂浮起来,就像是某种暗示。
如果真的是拨给第一个人,是不是就不想吃柠檬了?
会乖乖按照大冒险的挑战来吗?
宁一宵想象力不够好,但还是很单纯地为没有发生的事而感到满足和愉快。
游戏逐渐变成纯粹的聊天,他们从时报上的政治事件聊到天文学,又从天文学聊到艺术,苏洄也逐渐放开了社交的束缚,侃侃而谈,尤其在自己了解的领域。
他谈吐间展现出一种松弛与剔透,之前的畏缩与迟缓都因为郁期结束而褪去,像蛇换上新生的皮,完全变了样貌。
克洛伊说“束缚的美感也是一种艺术”,可遭到了苏洄的反对。
“可是艺术本来就是没有规则的。”他用一张猎物的脸温柔地笑着,带着醉意,牢牢抓住每一个潜在的猎手的心,“如果不够自由,所有感官上的体验都会被扼杀。”
贝拉已经快醉倒,又回光返照那样支起身子,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那如果是这四个词排序,你会怎么排?”
“哪四个?”苏洄语气懒懒的。
“生活,生命,自由,爱。”贝拉掰着手指说完。
苏洄几乎没有犹豫,他歪了歪头,“爱,自由,生活,生命。”
“我和你一样!”贝拉大为惊喜。
景明却说:“和我完全相反啊,为什么要把爱放在第一?”
贝拉一下子坐起来,“因为这个爱不只是爱情啊,是所有的爱,对朋友、家人、宠物、所有陪伴自己的一切,文明,艺术,甚至是大自然和宇宙。如果人没有爱的能力,感知不到任何爱,多可怕啊。”
克洛伊笑了笑,“贝拉和eddy倒是很合拍。”
夜晚流逝得很快,他们喝了太多的酒,都醉倒在沙发上。贝拉整个断片,没了知觉,靠在克洛伊的怀里,景明也醉死过去,直接躺在单人沙发上睡着。
大约是没喝太烈的酒,苏洄还没有完全断片,但也快了,清醒的部分只剩下百分之五,轻易就会滑入深渊。
他看到宁一宵起身,关了客厅的灯。房间一下子暗下来,曼哈顿的夜色像画一样摊开来,隔着玻璃包围住他们。
厨房还亮着昏黄的灯,宁一宵站在水池边洗手。
苏洄被一种复杂的、没有源头的情绪所操控,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到厨房。
冰箱是隐藏式的,门与厨房的柜体一模一样,对他这样已经快要完全醉倒的人来说,辨认哪一个是冰箱门实在太困难,苏洄摸了半天。
一只残留着水珠的手握住他的手腕,牵引着他找到正确答案,然后松开。
苏洄没看他,自己打开了冰箱的门,暖黄的光忽然间盈满周身,像是一扇特殊的任意门,可以带他们穿越回六年前。
苏洄很执着于为他过生日这件事,第一时间便拿出蛋糕盒子,但使不上力,于是坐到地板上。手有点抖,半天也没解开上面的蝴蝶结,有些丧气。
宁一宵也坐了下来,就在他旁边,伸手,很缓慢地解开了蝴蝶结,将盒子打开。
蛋糕很漂亮,很对得起苏洄这段时间的付出,在宁一宵眼里,比纽约所有昂贵甜品店的橱窗里任何一款都要好。
“宁一宵。”苏洄叫了他的名字。
宁一宵差点被他逗笑,提醒他客厅里他们都睡着,“小点儿声。”